瓜州敦煌县素来是中原王朝的西部重镇,也是胡商进入中原王朝的第一站,自从汉朝开辟丝绸之路以后,来自西域、粟特、吐火罗、波斯、天竺等地的商人尽比云集于此。一些头脑精明的胡商甚至直接在此安居,专做中转的生意。经过数百年的繁衍,一些胡商已经发展成枝繁叶茂的大家族。
这天午后,官道上出现一支千余骑,为首之人正是凉州刺史、大总管杨集,随行的有王府司马李靖、属李大通、主薄宋正本、谘议参军事苏亶、兵曹参展军史薛举、骑曹参军事史怀义、记事参军事李大亮和刘通仁、参军事独孤平云。
与属于朝廷的凉州大总管的佐官相比,这些人才算是卫王府私人团队,而带来的一千骑也是王府的亲兵;至于朝廷大军都在敦煌县东北方的玉门关休整,如果征伐伊吾国,只须从玉门关出发即可。
张出尘、柳如眉、慕容弦月等人作为杨集的近身侍卫,也和普通士兵一样头戴鹰棱盔、身穿细鳞甲,腰配宝剑,手执长矛,骑在骏马之上,显得英姿飒爽。
虽然军中不准出现女将和女兵,但边镇将官其实都有侍女、侍妾扮作亲兵随行,朝廷对于这种现象,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们不在军队编制之内,朝廷一般都不会管。
不过毕竟是朝廷严禁的事情,一旦误了国家大事,携带女眷的行为往往被政敌放大来攻击,所以一般将官都自觉遵守这个禁令,而不一般的将官却带得心安理得。
邻近敦煌城,出迎的瓜州将官已经列队就绪。
见到杨集等人放缓速度,一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大将率众而来,行礼道“瓜州刺史、总管麦铁杖恭迎卫王殿下。”
麦铁杖是始兴人,勇猛而有膂力,相传能日行五百里,跑起来可以赶上奔马。他少年时期粗犷放荡,喜交朋友,重信义,平常以捕鱼打猎为生,不置产业。陈国太建年间与人合伙做贼,被官府俘获以后沦为朝廷的奴仆,专给陈叔宝撑伞。
麦铁杖常在退朝之后,步行到百里外的南徐州偷盗,次日清晨仍旧替陈后主撑伞。如此多次,连失主都认出了他,最后告到陈叔宝那里。朝中官员见麦铁杖每天早晨如期出现,根本就不相信他连晚跑到几百里外做贼。后来告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于是尚书蔡徵便以百金悬赏,招募可以连晚送诏给南徐州刺史的人,麦铁杖不知这是针对他的计划,应招接了送诏书的任务,并在次日早晨及时回奏,这才真相大白。
南陈覆灭以后,麦铁杖转入大将军杨素军中,骁勇作战、屡立战功,受封为仪同三司,并在在开皇十六年,以车骑将军的军职北征突厥,杨素人尽其才,专门让他负责侦察之事,因功加封为上开府。
年初杨坚问遍全朝,都没人愿意来形势复杂、盗贼出没、凶险异常的瓜州任职;麦铁杖应声出列,以自己当过贼、懂贼心的理由接下前总管贺若怀廓留下的烂摊子。
只不过麦铁杖虽然头脑灵活、作战骁勇,却是一字不识的大文肓,根本看不懂公文。他又担心外人把公文上的机密外泄,就把长子麦孟才带在身边当译官。
“麦将军请起。”杨集下马,将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奇人扶起,打趣道“麦将军昨晚是去了高昌王宫、还是焉耆王宫?”
麦铁杖听得哈哈大笑,说道“末将昨晚本想把焉耆王后偷来当见面礼,可是走到半路,风沙又把末将吹了回来。也是殿下当面,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众人尽皆大笑。
寒暄完毕,一行人进了敦煌城。
敦煌城是瓜州治所,也是防御西部之敌的前沿,城池周长二十里,城墙修得高大宽阔,然而凑到近处,杨集却发现许多地方呈现出残破之状,甚至有几段城墙都坍塌了,许多百姓正在把残垣断壁掘走,重新夯实墙基。
“这便是贺若怀廓留下的烂摊子之一了。”见杨集注视断墙,麦铁杖苦笑道“这边还算好的了,防御外敌的西城墙坍塌了一大半,末将看到敦煌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百姓运气好,如果贺若怀廓当总管期间,有几百马贼夜袭敦煌城,百姓们连个避难的地方都没有;第二个念头就是害怕,害怕晚上有马贼端了末将的老巢,所以第二天天不亮,就组织百姓修葺城墙。”
杨集笑了笑道“总管府能为瓜州出力的地方是什么?”
“末将没有大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扩大军队数额。”小把戏被拆穿的麦铁杖嘿嘿的笑着说道“瓜州是大隋王朝的西大门,也是大隋最复杂的地方,然而五千驻军不仅要防御吐谷浑和西域各国,还肩负清剿马贼、流寇的使命,这五千人根本完成不了繁重的任务。而吐谷浑在鄯善驻军两万,是瓜州四倍之多;如果战事突发,有敦煌城十几万百姓拖累的守军,连城都不敢出,更不要说大破敌军了。”
“所以呢?”杨集笑问。
麦铁杖笑着说道“所以增兵很有必要。”
“我也想增兵。但是朝廷也有朝廷的考虑,一方面,朝堂上的官员认为大量增兵,会引起西域各国恐慌,从而令西部不安、战火纷飞;另一方面是十分现实的给养问题;从内地运输固然可以,可是路途漫长遥远,一石米到了这里,只剩三四斗,另外六七斗都被运粮队吃掉了,这又被认为是劳民伤财的举动。如今西域靖平,很多安于现状的官员,都觉得增兵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杨集说道,中原王朝自古以来就信奉被动防御政策,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出击。汉击匈奴、隋征突厥看似是主动出击,但实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以攻代守,并不是为了吞并草原而主动发起的战争。
一旦威胁消除,又缩回来搞内斗,把好端端的国家弄得鸡飞狗跳,当异族再次崛起,又一次发起反击。世世代代都如此循环往复,要是内忧外患天灾不断,那就是改朝换代的时刻到了,然后又是一个大循环。
偶尔出现一两个算得上是激进的君王、将官,也被安于现状的民族大势压得动弹不得,最后连东亚都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