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不是人,而是一个灵体。
更准确来说,守墓人其实是一个亡灵,禁在藤春市郊外的巨大墓地中。
守墓人一开始也有名字,是人都会有名字。
第一次见到守墓人时,高杉原一而再地询问老者的名字,都被一一拒绝。
守墓人自言死的时间太长了,名字给忘了。
墓碑上的铭文都风化泯灭了,名字还有什么好重要的,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
最后,高杉原只能称呼老者为‘守墓人’。
在高杉原短暂死亡的时间里,是守墓人拯救了他,教会他什么是能量,如何收集能量,如何以这种方式活下来。
高杉原不知道守墓人的名字,不知道他在这荒芜的墓地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何而死,为何出现。
但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灵魂国度里,似乎什么都能接受。
守墓人是唯一一个能和他沟通的存在,他有什么烦恼,疑惑也只能倾诉与守墓人。
高杉原对守墓人很尊敬。
两人在相处中达成一个约定:每个月的23号高杉原定时来探望守墓人,守墓人解答他的疑惑。
当然,解答疑问是有条件的。
高杉原得分享一段历史。
守墓人死得太久了,灵体的能量不支持他走出这个墓地,他也不敢踏出墓地,因为他已经不认识外界变化匆忙,早已不属于他的世界。
守墓人唯一感兴趣的事情,便是听高杉原讲一些本国历史,从历史中,他才能找到一点归属感。
宾馆很小,二楼走廊的照明灯泡散发着橘黄色灯光,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高杉原默默走进自己预定的房间里,打开灯。
房间并不大,布置朴素简单。
从里到外,一个小蹲厕,一张黄木电视柜,一台小电视,一张小床,一个窄阳台,便是客房的全部。
高杉原将背包放到床上,关上灯,在漆黑中检查一遍房间里面有无装置针孔摄像头之类的监控设备。
少顷,他安心地打开灯。
这是他每次来这里必做的事情,虽然每次都没有检查出异样,但这种工作必不可少。
他很少在家以外的地方尝试灵魂离开身体。
因为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行为,灵魂离开身体后,身体的感觉会被抽取去,没有任何知觉,宛如植物人一般。
这种时候无论别人对你的身体作出什么行为,外出的灵魂都是没有知觉的。
此外,灵魂离开身体后,身体的安全是一项未知性、风险性极高的事情。
万一灵魂外出时,身体所在地方忽然发生火灾,身躯被烧没了,灵魂只能变成孤魂野鬼了。
而在这个世界里,灵魂需要依附在上,没了,灵魂也会慢慢消失。
高杉原躺在床上,望向阳台。
阳台外的夜色十分漆黑,天幕仿佛一漩墨水在蠕动,外边的世界变成一片如同深渊的黑暗。
时不时出现的星星宛如猎人的瞳孔,悄无声息窥伺着猎物。
两分钟后,高杉原把窗帘拉上,这种被狩猎的感觉才消失。
现在时间是晚上八点半,距离凌晨十二点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高杉原拿出手机,慢慢翻阅起历史资料。
天花板上的灯安静地散发着光晕。
凌晨十二点很快到来,高杉原把手机关上,意外的,没有什么困意。
将门反锁后,看了看阳台外的深夜,寂静深沉,蟋蟀夜蛙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传来。
将阳台也反锁上,高杉原重新躺回床上,关掉所有的灯。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儿光芒。
他轻呼一口气,阖眸睡去。
少顷,黑暗中,他以灵魂状态慢慢出现,再次有所疑虑地望了望自己的身体,他慢慢来到旅店楼下。
前台内,女老板娘已经换班,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叔正拿着手机看电视剧,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时不时呵笑一声。
高杉原慢慢从正门出去,直奔墓地。
夜色浓郁,石子路两侧杂草丛生,蛙声不断。
不算长的路程,高杉原一会儿便来到墓地前方。
墓地四周生长着一片葱郁的松柏,茂盛的繁叶在夜里变得朦胧。
松柏长春,万年长青,瑟瑟叶叶,寄托思念。
高杉原顺着石子路慢慢走到墓地入口前。
眼前连片的松柏在夜风中摇曳,飒飒的风吹落叶声似乎在警告他生人勿进,扰人安息。
高杉原犹豫片刻,进入墓地。
这儿的墓地很大,从里外分成两部分,外边的墓地是政府保修的,庄肃而清凄,石板路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落叶,看得出来不常有人来这儿,但有环卫的痕迹。
但到了深处的墓地后,四处便没有清洁过的痕迹,人迹罕至。
荒草吊垂,香叶萎靡,墓碑歪歪斜斜地倒插着,时不时从平坦的地上凸起一个小土包,那是不知名的坟。
下弦月高挂夜空,幽幽的银光洒在一排排冰凉的石碑上。
高杉原在墓地中,一种不可言的气氛让他停止漂浮,落到地面上,默默走向深处。
停在一处砾石堆积成的坟墓前,高杉原慢慢蹲在坟墓前方,看向那只剩半截的墓碑。
“守墓爷爷”
他轻声呼唤一声,明知道在灵魂状态下声音稍加控制就不会传到现实,但他仍忍不住压低声音。
一阵阴森森的风吹过,坟墓没有任何变化。
少顷,一个苍老缥缈的沙哑声从地下传来。
“来了娃”
紧接着,一个老者慢慢从高杉原坐着的地面下爬出,一只手捉住他的脚腕。
土地没有任何崩裂的态势,因为老者也是一个灵体。
高杉原脸色一凉,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才放下警惕。
“老爷爷,别这样子吓我呀。”
一个佝偻的老者慢慢出现在高杉原面前,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堪比老山上的褶皱。
正是守墓人。
“你又坐到我棺材上了”
守墓人的声音带着奇怪的地方调儿,高杉原需要仔细聆听才听清楚话的内容,但先前已经有六次接触的机会,他逐渐习惯这发音。
“抱歉。”
“没事。”
守墓人挥挥手,声音听起来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他本人就在身前。
“一个月不见了,老爷爷。”
高杉原道歉过后,诚意地向眼前老人问好。
看着眼前的老者,他始终难以言齿守墓人三个字,改口为老爷爷这个称呼。
“一个月了吗?”
守墓人睁开浑浊的双眼,缓缓自言自语。
一个人呆久了,对时间的触感也变得模糊。
灵魂状态下的他尽显苍老,不像高杉原那般灵体充满丰裕能量,他的灵体给人一种随时会散去的感觉。
“这个月你带来了什么?”
老人沉默片刻,眼底稍有一丝心情地看向高杉原。
“从上次讲到的庚子年继续讲起,准备了二十年的历史。”
老人慢慢在自己的坟堆上坐下,安静地看着高杉原,高杉原整理一下思绪后,娓娓道来。
凌晨三点,高杉原连续讲了三小时后,总算将二十年的历史讲完,合上嘴巴,喉咙有些干涩。
守墓人意犹未尽地看着夜幕。
“真是怀念那时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