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二人长?久无?言,张良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从那天和神女对话后,再不见其主动交流,而神女不紧不慢地阅读竹简,嘴上?说?希望张良能辅佐始皇帝,却一直不见她实际地开口?劝说?。
马车晃晃悠悠到?达了胶东郡。
此时正是六月上?旬,冬小麦开始收获的季节,秦始皇作为皇帝,自然该需要表示一下对农业的重视,便让车马停在首县即墨县,准备亲自……呃,站在麦田边视察。
车队停下时,神女没有动,张良也没有动。许久,张良听见一句冷清的:“不走?”
抬眼瞧过去,只见神女览看着竹简,不曾抬头,步摇的一缕珠玉微垂下来,颤颤生辉。
这话问得?张良怔愣,“走?”
对,身份被拆穿,为了安全,他应该离开了。张良非常清楚,哪怕神女没有表现出要拆穿他的念头,但留下来太危险了。
他该走了。而且,神女也不在乎将他放走。
可……
张良直起身,手搭上?窗棂,将窗户关了,再挽起门帘,侧开身子让出位置,“国师请下车。”依旧是奴婢服侍主人的姿态。
神女这才抬眸,瞳中映出张姬温顺垂首的模样,脖颈在日光下白得?发光,有着玉一样润洁的视觉效果?。
张良感觉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两息,随后,一如既往不去关心?凡人为何?做出如此选择,起身下了车,经过他时,裙裳布料蹭过挽帘的手指,软滑如云烟。
待神女下车,张良也俯身出了车,神态自然地行?在神女身后。
他不打算走了。
经过此前挑拨人的对话,张良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好奇。他既想秦走向?灭亡,又想知道这样的秦国要如何?救起来。
倘若能成功,那必定?是极为瑰丽的画面,如风涛喧嚣,卷起海云三万里,天下之士无?一人能拒绝目睹这样的场景,它是致贤才最高的赞誉,纵与己无?关,亦想见之。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一头雪貂撞过来,撞停了张良满脑子复杂
思绪,那雪貂往他身前放了什么,还颇通人性地拍了拍他的鞋头,然后甩着尾巴回到?神女的身边。张良低头,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身前被放的是一朵花,幽芳艳质。张良蹲下去,捡起了花朵,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国师的貂究竟是公是母,还知道送‘女人’芳菲。
雪貂回头看了张良一眼,十分?怜爱。
它刚才都看到?了,衣衣嘴上?说?着可以让他随便离开,手心?里可是扣着忠诚符呢!只差一点,张良就要被囚禁起来了。
真可怜,送朵花给?他压压惊。
*
当听到?始皇帝到?达即墨县,并且要巡视农田,勉励耕种时,即墨县县令径直摔了水碗,尖锐的碎片将红漆案几的案脚刮出了杂乱痕迹。
“陛下怎么会来即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报信的人嗫嚅:“县令这可怎么办?我们没有用代田法,万一被陛下看到?了……”
即墨县县令沉默了一会儿,“抢收!现在立刻抢收!全部抢收,没到?时候的也割了,让那些黔首嘴巴闭紧,谁来问都说?即墨就是这时候收割的麦子!快去!不然我们都得?人头落地!”
报信的人连滚带爬地往县衙外面跑,即墨县县令怕他一个人赶不及,转头又吩咐了别的人去,在大热天捏紧自己吓到?冰凉的手心?,焦急地在府衙内走来走去,“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呢,再晚半个月,就能收割完麦田,看不出痕迹了!”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响,好像有刀兵之声,即墨县县令马上?反应过来,腾一下往县衙后院跑,踩着树木翻身上?墙,跳出了县衙,家也没回,随便逮了条出县的路就要逃走。
反应很快,然而还是被郎官抓住,扭送了回来。
蒙毅一脚踹在即墨县县令心?口?上?,“你怎么敢!”他怒目而视:“事关农业民生,你怎么敢背地里抗令,还让人去提前收割!”
要知道,即墨有不少麦田到?六月中旬才能收获啊!小麦的籽粒还没有饱满呢!
即墨县县令翻滚着,额头磕到?了墙上?,颤颤巍巍爬起来时,鲜血如蛇行?,
缓慢从脸上?流下。
他默然不语,没有一声求饶。
张良在角落里偷视,从他的角度分?明?能看见那县令背脊颤抖,尤在恐惧,但是,县令就是不出声,任由蒙毅斥责下罪也不出声。
有古怪。张良心?说?,不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张良转身就要走,风中隐约传来“铮”地一声,利刃出鞘,寒光照亮了他身前的白壁,身后一道厉喝:“谁在那儿!出来!”
另外两名郎官也从别的方向?包抄过来,张良只好从暗处走出,行?了女子礼节,“蒙上?卿。”
蒙毅冷漠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你是国师身边的奴婢?可是国师有令欲下?”
张良瞧了一眼周围郎官的数量,心?里计较过后,知道不能说?是自己自主的行?为,于是扯虎皮:“国师听闻即墨县县令让农人不使用代田法,不知他为何?如此,便命我前来一问。”
蒙毅第?一反应是:“居然令国师知了此事。”他轻踢了那即墨县县令,不悦:“扰了国师清静,你真是个祸害。”
即墨县县令没敢躲开,硬受了那几脚,喉结动了动,牙关里泄出一声冷笑:“祸害?究竟谁是祸害?”
“你这话什么意思?”蒙毅用剑尖挑起了即墨县县令的下颌,垂落目光,视线在他面上?巡视,“有话,你最好现在说?,一会儿下狱了,可别觉得?是我蒙毅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