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喑哑着招惹院中的花木,残花枯叶瑟缩扑进高翠兰的怀中寻求一处安息,高翠兰抖落一身枯萎,耳边隐约间又响起风传来的嘲笑声。
她不由轻叹一声,合上书籍藏于袖中,理了理稍显褶皱的裙装,又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掸了掸下摆便收回动作。
尽管自那日拜谒大唐新帝后,她也算是能够名正言顺的在长安定居。可这仅仅只是一种资格,想要真正“定居”,怕是难上加难。
倒不是说她在这长安水土不服,也不是这长孙旧府住不惯——或许是因为她是番邦的缘故,又或许因为她是一介女流,更有可能是她当日疯狂在殿上打脸群臣,哪怕自己与在裴行俭的对战中展露了锋芒,却依旧没能起到多大的震慑效果,只是一周之后,她便在府宅四周与街巷各处听到了许多流言与妄语。
大抵含义可以归为以下两条:一介女流之辈,不修女德女戒相夫教子,去舞刀弄枪哗众取宠,还仗着自己女子的身份逼迫裴行俭使他进退维谷背负骂名,实在无耻;一位道姑不敬天人礼法不习圣人前言,去研习九章算术这等术数之道,莫非是想哪日动了春心还俗嫁人替男人操持家务不成?
看,这时代就是这么可笑可悲,哪怕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并不比男人差,甚至强过大部分男人,可仍旧无法将千百年来世人对于女性的鄙视减轻分毫。甚至在大部分女人眼里,自己也是一个异端,一个奇葩,一个只配被这些“大方得体标致有礼”的女性们厌弃鄙夷的无耻之徒。
高翠兰不由苦笑。本以为大唐都城真如书中那般繁华,开放,令人向往,可真正见过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上位者们为了更好的服务于自己而标榜出的口号而已。就像今天,那大唐皇帝竟然下旨迎娶先帝的才人武媚娘为后!这是何等荒谬的事情!你父亲的七七还没过呢,就迫不及待把你姨娘从感业寺里捞出来共赴巫山,还真是父慈子孝啊!不过想想你父亲干的那些事,相比之下这也算不得什么了……呵,何其荒唐!
高翠兰做了个深呼吸。悲惨的过去让她萌发试图改变的种子,与黄庭的交往更是让内心的愤世嫉俗快速的开花结果,时至今日,她胸中意气如同燎原烈火时刻灼烧着,恨不得下一息便倾泻于世烧他个惊天动地!怎奈何自己只是区区一个炼精化气的小修士而已……
“高姑娘,门外有一女子来访,说是与你有旧,但我们不清楚她的来历,你看……”
廊间走过来一名年约二八,身着素色锦缎的女子,见到高翠兰后她微微礼福,面露难色,话说一半便立在原地等候高翠兰的回应。
“与我有旧?一名女子?”高翠兰蹙眉。在这长安城里,自己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孤家寡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故人?
“只有她一个人吗?”
“不,随行的大概还有两位女子和一名老丈。只不过三女皆以幂篱遮面,听声音也不像我们之中任何一位熟人,是以才来叨扰高姑娘。”
“一名老丈?”高翠兰更迷糊了,若是女子说不定有可能是骊山或涅罗来人,但老丈……
“随我去看看吧。”话音未落,高翠兰趋步行过女子身旁,女子一言不发,只默默跟上。
“翠兰!”远远地,赵青青便瞧见了往这赶来的高翠兰。心中有鬼的她漾起略显尴尬的笑容,朝后者挥了挥手。
“青青姐?”高翠兰眼前一亮,尽管看不清幂篱纱帐后的面庞,但她在涅罗城好歹也呆了些时日,自然是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者的声音,“你怎么有空来寻我?这几位是?”
“咳咳……”赵青青清了清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也对,是我太过心切了。”高翠兰歉然一笑,连忙让过身子请赵青青一行入内,又吩咐守门侍女关好门后,这才引着他们步入正厅。
“不愧是长孙宅,这宅子放长安也是数一数二的奢华吧?”习惯了塞外朴素粗犷风格建筑的赵青青,乍一见到如此规模宏大又不失细致精巧的府宅,忍不住叹道。
“长孙家毕竟是皇亲国戚,长孙无忌更是排名凌烟阁第一,有此规模也是正常的。”高翠兰微微一笑,“青青姐若是喜欢,将这房契拿去,你去交给黄庭本也比我方便些。”
“还是算了,我若拿走房契,那你怎么办?你受累半生,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这宅子你住着便是。”赵青青摆摆手。
“可……这是皇帝赏给黄庭的啊。”高翠兰愣了愣,“我暂时鸩占鹊巢已是不妥,如何能……”
“你觉得他会在乎吗?”赵青青耸了耸肩。
黄庭在不在乎她虽然不清楚,但骊山的其他人都是几千年阅历的老人了,哪里会追求这种黄白之物?说句实在的,只要她们想,将骊山道场打造得再奢华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在意凡间这一处房产?
高翠兰摇摇头:“这不是在不在乎的问题。这府宅本就是黄庭的东西,无功不受禄,若是你们就这么给了我,我心难安。”
“哦……所以你还是自尊心作祟,觉得这种行为是在依赖黄庭?”赵青青自然是了解高翠兰心结所在,肃然道,“翠兰,独立不代表孤立,你想要活出自我固然是好事,但不代表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这样吧,你若实在无法接受,就当这府宅是我此行求你之事的报酬,如何?”
“报酬?求我?”高翠兰小嘴微张,“青青姐也有需要我去办的事吗?若是如此我自当鼎力相助,何须提报酬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