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等人来的时候,兴道里的难民们正在埋锅做饭。此时黄庭出门,部分百姓已经揭开锅灶,大快朵颐,还有些也在巴巴的等着饭熟,人们脸上倒是不见多少绝望,反倒很是幸福。
黄庭一时间百感交集。他走到一对中年夫妻近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叔,大婶。你们是从何处来到兴道里的啊?”
“你是……随萧夫人一同回来的小公子?”那大婶一眼就认出了黄庭,笑道,“我们是通州来的。那里闹了蝗灾,官府说是我们触动了天威,降下天罚,所以蝗灾不可治,我们被逼无奈,只好来长安求个说法,希望圣明的皇帝陛下为我们做主,至少能让我们捱过这个冬天,只是皇帝陛下似乎是要筹备对高句丽的战争,没工夫处理这件事,幸好有萧夫人好心收留我们,我们这才得以在兴道里安顿下来。”
“可萧夫人毕竟只是孤家寡人,家财有限,若是只凭她一人供养,你们真的能撑过这个冬天吗?”黄庭忽然问道。
这对夫妻愣了一下,连带着附近听到这句话的百姓们同样哑口无言——是啊,萧夫人一个人,真的能养活我们所有人吗?
“那又能怎么办呢?如今已是秋天不说,兴道里附近是皇家园林,根本不允许开垦田地。就算我们想种些什么自救也做不到啊!”一位胆大的男人说道。
众人纷纷附和。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若是可以自食其力,谁会愿意厚着脸皮接受一个老婆婆的嗟来之食呢?
“哪怕如此,你们依旧可以在村外种上萝卜白菜等秋冬季节容易存活生长的作物,闲暇时伐些树木搭建简易的房屋避寒啊!可我却没见到你们有丝毫行动,只是每日缩在这里怨天尤人等着萧夫人的接济……”
“呵,小哥你说的轻巧。开垦种植田地难道不需要官府的审批吗?不需要购买农具和种子吗?砍伐树木难道不需要征求官府的同意吗?朝廷不给我们活路,就代表我们要违逆朝廷的意思自寻死路吗?”
黄庭瞳孔微缩,双拳捏得死死的:“朝廷连农具和种子都不愿发放吗?这半数天下的灾民,他们真的就视而不见?”
“哼!朝廷和外族打了二十几年的仗,但凡有点力气的男丁都为了避税去当府兵了,留下一堆老弱病残在家里,没有耕牛的话连地都犁不开。大家本就是自生自灭的状态了,朝廷又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又有一个声音说道。
“是啊!当初为了换一头牛,我把三个女儿通通卖给了地主家,却只获得十年的使用权,这期间那牛还生了病,那些丧良心的把生病的理由推脱到我们头上,非要我们赔偿——天可怜见,我们一家的性命都系在这头牛身上,我对它比对我儿子都亲,怎么舍得让它生病?到头来要不是我大儿子在军队里混了个伍长,只怕我们一家命都没得哩!”
“狗屁的圣明皇帝!依我看他还不如当年的隋明帝!隋明帝在位时虽然徭役很重,但至少我们还有条活路。可这个狗皇帝上位以来天灾不断,他装模作样治了几年后就再没管过我们死活!依我看,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降下天灾逼他退位呢!”
黄庭叹了口气。天灾不断除了天公不作美之外,其实和政府的不作为也脱不开干系。隋朝时期也是天灾不断,可是有记载的产生重大危害的仅有大业七年的山东大水。这以后或许小灾不断导致民不聊生也是加速隋朝灭亡的原因之一,但绝对没有像李世民在位时一样直到执政生涯末期依然在“治灾有方”。治则劳民伤财,不治则饿殍遍野,这放在任何一个决策者身上都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所以李世民一不做二不休,选择消灭灾民以消灾也不是不能理解了。人口嘛!没了再生就是了,还能留一个鼓励生育的美名。若是让饥民难民乱了天下,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还真是治灾有方的贤明君主啊!黄庭此刻出离愤怒。
“粮食来了!萧夫人购买的粮食又来了!”兴道里最外头,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忽然跑了进来,朝大伙高喊道。
难民们喜出望外,哪还有功夫陪黄庭聊天?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村外跑去,等待着这一批粮食的分发,就连做好的饭菜都不管不顾了。
黄庭待在原地,一锅一锅的查看着能让百姓们露出幸福微笑的美餐。
稀米粥,野菜粥,稀米粥,稀米粥……连一锅稍微稠一点的粥都见不到,加两根野菜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一种奢侈了。回想起早前自己做的肉夹馍,青青姐眼中的盛世长安,黄庭只觉得可笑。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饿殍遍地如何拾遗,十室九空何须闭户!
这一刻,黄庭终于切身体会到何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们不是送粮的人!你们到底是谁?”
村口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黄庭的思绪。他眉头紧皱,迈开步子朝村口赶去。
兴道里村口的土路上,难民们齐齐将路堵住,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眼前这百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兵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