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书先生,不知可否容我带回去细细研读?”
书先生爽快地一挥大手,“请便,这两本书可是我的宝贝,井姑娘可要好好保存啊。”
井甘真诚保证,“定不会有丝毫闪失。”
井甘没有在揽书阁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
隋江却很是舍不得走,艰难地放下手中的书,缓慢地挪动步子,还不时一步三回头。
他若有钱,定然就买下了,可惜揽书阁没有外借的规定。
找到了想看的书,井甘心情大好,将书放进了自己的图书馆里,掀着车帘瞧着外面的街景。
省城不愧是省城,比留仙县的小县城自要繁华热闹地多,街道也比县城宽阔了一倍不止。
井甘瞧着好玩、好吃的就让林木去买点,带回家给大哥和弟妹们当礼物。
牛车比来时慢了许多,悠悠哉哉从街上逛过,路过交叉路时停了一下,让拐弯的车子先过。
就在等候的短暂时间里,井甘透过车窗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愣了一声,扬声喊,“萧捕快,好巧啊,在这都能遇到你。”
萧千翎正和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走在路上,男子穿着一身松绿色杭绸圆领长袍,英武不凡,浑身充满贵气。
两人说说笑笑看着很亲近,男子还替萧千翎提逛街买的东西。
萧千翎被这一喊下意识回头,对上井甘戏谑的目光,猛地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怎么来省城了?”
“省城是你家的,我不能来?昨儿我就和县老爷说过今天要来参加朗朗读书会,你又不是没听见。倒是你,这么悠闲跑来省城逛街,身边还跟着位贵公子……”
井甘最后‘贵公子’三个字念得又慢又暧昧,萧千翎紧张兮兮地一把抢过男子手里的东西,低声催促着让他走。
她声音虽低,却躲不过井甘的耳力。
井甘捉弄地低笑起来,“欸,也不介绍一下,别走啊……”
而那一脸茫然的男子已经被萧千翎半警告半哀求地赶走了。
“你要回县城?正好捎我一起。”
萧千翎不客气地拉门上车,一只脚都踩了上去才发现除了阿兰还有隋江,车厢里根本没多余的地方给她。
隋江感受到萧千翎充满压迫的视线,后背生出了一层细汗,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终于识趣地下了车子让出位置。
“您坐里面,我跟着走就行了。”
“多谢。”
萧千翎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毫不客气跳上车,接着便是砰一声响。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隋江摸了摸鼻子,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和衙役们走路去了。
“刚才那公子谁呀,那般俊俏,莫非是情郎?”
井甘还是忍不住打趣,难得看萧千翎紧张的样子,不愿放过这个话题。
“什么呀,别乱说,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
萧千翎回答地很坦荡,目光清正,舒服地靠在车壁上,将身前堆得东西挑挑选选地往井甘脚边放。
“给你,都是省城的特产,你第一次来省城肯定不知道。”
井甘瞧着那些快把他一双腿埋起来的特产,调侃地挑了下眉,“这是想堵我的嘴,还说不是情郎?”
萧千翎白她一眼,“爱要不要,不要我自己留着送人。”
看她要把东西拿回去,井甘连忙道,“不花自己的钱,为何不要。放下。”
萧千翎切了一声,到底收回了手。
萧千翎挑选东西时露出了两串糖葫芦。
井甘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手一伸还发现了一个笑脸娃娃。
“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吃糖葫芦,还买笑脸娃娃。没看出来,我们威风凛凛的女捕快外表女汉子内心萌妹子,还有这么反差萌的一面。”
女汉子,一听就不是好词,萌妹子是夸她的意思吗?
萧千翎倒顾不上和井甘赌气,虚心求教,总能从她口里听到一些新鲜有趣的词。
井甘道,“萌妹子就是指喜欢软软萌萌、可可爱爱的东西的女孩。”
“谁软萌了——”
萧千翎当即怼了回去,脸颊却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井甘无语凝噎,以前都是她看错了,什么凶悍女捕快,传言不可信啊——
井甘先把隋江送回了沧海书铺,提醒他三日后与白面书生比试的事,好好做准备,之后才把萧千翎在县衙门口放下来。
走之前萧千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喊住井甘,“尚野的事已经调查完了,今天就能出来,你要不要顺道把他带走?”
井甘想了一会,点了下头,“行,我在这等你。”
萧千翎便提着东西大步进了县衙,两刻钟后又带着尚野出现在了大门口。
尚野形容有些邋遢憔悴,在牢里呆了这些天,也不曾梳洗,身上的衣服都臭了,但人瞧着却很精神,眼神明亮,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他走到车窗前,朝着井甘深深一礼,真诚地道,“多谢井小姐指点之恩,在下才能逃离沼泽,重新开始新生活。”
“是你本心向善,才有如今的造化,起来吧,先回去洗漱一下,你这味真是能熏死人。”
井甘前一顺还一副小大人的深沉模样,后一刻就毒舌起来,对她这变脸功夫萧千翎已经无力调侃。
“人交给你了,我回去了。”
然后扭头就走了。
尚野也有尴尬地笑了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离车厢远一些,免得熏到井甘。
他一路跟在牛车边一道回了井家,樟子婶烧了热水,拿了一套井长富的干净衣服给他。
等尚野梳洗完,换上干净衣服,便被请到了堂屋说话。
孙小娟他们还在铺子里忙,井文松几个也还未下学,家里就樟子婶和小星陪着井和在院子里雕木头。
井甘喝了口茶缓了缓坐车的疲倦,等尚野落了座便开口道,“我为你寻了个武师的活计,在阿兰习武的雄风武馆,但能不能留下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事井甘是征求过尚野意见的,尚野感激地拱手,“劳井小姐费心了。”
“还有一事,便是我的二弟。他一直想要习武,我想请你做他的师父,不知可否?”
井甘边说边观察尚野的表情,见他沉默,又继续道,“当然,这看你自己的意愿。那小子读书不行,却是个好动的性子,天赋应该不会太差。”
“井小姐……是想让我收令弟为徒。”
尚野沉吟了许久才开了口。
收徒和武馆里教那些寻常弟子可不同,是要在祖师爷面前磕头敬茶行拜师礼,日后正儿八经当长辈敬重,如同半个父亲。
这等关系绑上便是轻易拆分不得。
井甘搁下茶盏,“你不愿意?你可先看看我弟弟的资质,若天资不足,我也不勉强。”
“不,是在下多谢井小姐的信任。”
尚野突然起身,朝着井甘真诚地深深行礼。
“在下来历不明,还曾帮助状爷劫掠过井小姐,您却愿将令弟交到在下手中,这份豁达令在下敬佩。这份信任亦令在下汗颜。”
“人皆有秘密,你的来历既不愿说,我自也不强求。我看中的是你一身的好功夫及内敛真挚的性子。长青是个泼猴,我想也只有你能制住他,希望你能给我个惊喜。”
“蒙井小姐不弃,在下定尽心竭力教导令弟。”
尚野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从井家离开直接就去了雄风武馆,等井长青下学回来,听说给他找的师父已经来了,整个人兴奋的像是喝了一斤二锅头。
“我现在就要去找师父,磕头拜师。”
井长青一蹦三尺高,迫不及待就要去雄风武馆见尚野,被井甘喊住了。
“给我回来。尚野是去雄风武馆应聘武师,有正事,你别去添乱。等他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了就会过来,你着什么急。你最好把你那些上蹿下跳的动作收一收,老实点,他要是瞧你不上不愿收你为徒了,我可不帮你。”
井甘抓着他的软肋威胁,井长青果然立马老实了,虽然心里还激动地不行,却不再上蹿下跳。
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一屁股坐到井甘身边,抓着她的胳膊问他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哪儿寻来的?
师徒关系在这时代算是除父母、夫妻、子女关系外最亲密且庄重的关系,井长青自然有资格了解尚野是个怎样的人,让他自己选择愿不愿意做尚野的徒弟。
井甘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尚野的一切,包括尚野曾是状爷的手下,之前自己也是被他掳走的,全部细致地讲述了一遍。
井长青听完这些,久久沉默。
井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尚野武功了得,不过他的来历有些神秘,日后你们若成为师徒,便要荣辱与共,将承担对方所带来的无论荣耀还是灾难。所以你自己想清楚,这关乎你的一生,完全由你自己决定。”
井甘话音才落,就听砰地一声拍桌声,井长青一下站起来,大呼一声,“太酷了,我要拜他为师,我一定要拜他为师……”
说着像个二傻子一样哈哈大笑着跑了出去,直奔雄风武馆的方向。
井甘望着月亮门愣了好一会,突然回头看向阿兰,“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词儿?”
太酷了,这是这儿的话吗?
看来又是一个被自己影响的人。
晚上孙小娟回来后,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欢迎尚野,吃完饭就在一家人的见证下,举行了拜师礼。
井长青激动地脸通红,他想了好多年的高手师父,今天终于有了。
等他学到厉害的武功,以后见谁不顺眼就教训谁,在留仙县横着走了!
他这想法要被他娘知道,肯定又免不了一顿打。
井长青越想心里越美,磕头的时候跪地十分干脆,在地上咚咚咚砸了三个响头,诚意十足。
尚野也对这个徒弟很满意,方才试了试他的根骨,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将来定能成为一方高手。
用了暮饭阿兰又去武馆练武去了,不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住宿的弟子们全都各回房间休息去了,白日热闹的训练场此时空空旷旷。
阿兰独自持着一把剑在训练场上反复练习着招式,一举一动颇有章法,却还显生疏。
咻——
一声轻响突然在身后响起,似有不速之客夜探武馆。
阿兰一个利落动作收了木剑,停停站在那,不惊不慌,似乎早料到会有人来,故意等在这。
杨今安见他连一丝惊讶和惊慌都没有,顿感无趣。
他不转向自己,自己只能主动走到他面前。
“才多久没来看你,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母亲要看到不得心疼死……”
杨今安瞧着他那张本来风神俊朗的脸如今伤成了猪头,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他就没见过他这么犟的人,好好的日子不回去过,亲人不理睬,偏要在这小县城里给人当仆人,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你身体不便,何苦要受这份罪练什么武,又是为了那井甘吧,她就对你那么重要!”
阿兰只是站在那,闭上眼,似在感受夜间的风刮过指尖的感觉,方才练武的燥热和疲倦都被抚慰了。
杨今安瞧他理都不理的样子,叉着腰,轻叹了口气。
“行,你要练武也行,多少高手我给你找不来,你要拜那岌岌无名,小小武馆的馆主为师?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真把自己当仆人了?”
阿兰听着他不停在耳边唠叨,脸上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清,用木剑在地上画出两个字——啰嗦。
杨今安都被气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哼了一声。
“还说我啰嗦,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日后要让杨家知道我找到了你却不告诉他们,替你瞒着,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还不好好爱惜着自己,做这么危险的事,你要有丁点纰漏,我也不用回去了,找条河跳进去淹死算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了,还关乎着我的小命,我可不许你再有丝毫差池。”
阿兰灵活地甩动着胳膊和手腕舞着剑花,手臂一垂剑尖直戳地面,又画下两个字——不送。
杨今安瞧见那两个字,当即瞪大眼睛,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还赶他走,没良心的东西!
“我警告你啊,我可随时派人看着你呢,你给我老实点,别再把自个儿伤着,否则我立马告诉你母亲。保命要紧。”
阿兰终于将脸转向他,表情带着警告,在地上快速画下‘不许’两个字。
杨今安这些日子暗中调查阿兰这些年的经历,亲自去他被囚禁的硝石矿看过,难以想象他又瞎又聋又哑,是如何在那种地方生存下来的。
那如同地狱般的地方,平常人都很难熬得下去,他却平安活了下来。
杨今安能理解如同天神降世、将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井甘有多么重要,但报答恩情的方式多的是,还有更加可怜、痛苦的人在等着他回去。
这些话杨今安与他说过很多次,都被他无声拒绝了。
杨今安无力地叹了一声,“我能帮你瞒一时半刻却瞒不了永久。我这次外出游学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必须带你回去。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
最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杨今安根本不理解阿兰在纠结什么。
井甘是他的恩人,他回了家,日后李家、王家、杨家都会还报她的恩情,井家一家人也能跟着飞黄腾达。
便是他喜欢井甘想要留在身边,凭这份恩情,想来他母亲也不会不同意。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件无需考虑的大喜事,换了旁人早双双携手把家还了,他还舍不得那穷家破户不成!
阿兰只是沉默,明明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
也是,那种环境下能活下来便已是大幸,心性早已非寻常少年。
杨今安走了,阿兰却久久站在练武场中。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簌簌作响,空气也渐渐湿润起来。
应该就要下雨了。
他仰头,视线却比夜色还要黑。
他已经八年不曾见过星星了。
他瞎了八年,时间过得好慢——
尚野成了雄风武馆的武师便住在了武馆,离井家很近。
井长青这个徒弟当得孝顺地很,每天早上先去给尚野请安才去私塾,下了学立马往武馆跑,片刻不耽搁。
这勤奋劲看得孙小娟啧啧称奇。
“果然是人各有长,遇到自己喜欢的事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努力勤奋。不管读书好、习武好,只要他能安安生生不惹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井甘只是笑了笑,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没有接话。
那可说不好,一个人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井长青习了武,日后闯起祸来怕是只会更加惊天动地。
这两天她一直在看书先生借给她的两本书,对四魔时期有了大致的了解。
其实就是四个超现代的人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他们外貌与这里的人不同,应该是其他人种。
他们很快掌控了这个落后的世界,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宰者,享受起了这种至高无上、万民臣服的感觉。
他们一味享受,不治理国家,不关心黎民百姓,社会运行很快就乱了套,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们便发起了反抗。
如今大熠的开国皇帝便是领头人,本来都已经将四魔擒获,准备在天下人面前诛杀四魔,不想四人在刑场上突然消失了,顿时天下人心惶惶。
不过十天过去、一个月过去、一年过去,四魔再也没有出现过,百姓们便纷纷传言四魔是因造下太多罪孽被天上的神仙发现,抓回去受审去了,再也不会出现。
随着时间慢慢流失,百姓们心头的惶恐和不安这才渐渐消失,到如今已然成了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过去。
而通过《红魔起居录》上对红魔生活细节的一些详细记录可发现,四魔之所被称为魔,除了他们长得与大众不同、作恶多端以外,还因为他们身上总有无法理解的怪事发生。
红魔能够诅咒,凡是他下达的诅咒必定成真。
而另一个白魔似乎会读心术,凡是背后辱骂、诋毁过他的人,皆被他凌迟处死。
正因为他们拥有这种非常人的特殊能力,才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掌控了整个世界。
井甘一页页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心头划过大胆的猜测。
白魔所谓的读心术,会不会就是耳塞感应器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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