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释然先生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也是最潦倒的。方从哲的衣衫方正崭新,邹有海衣衫虽然不新,却是干净整洁。而这位老先生年龄已知天命,须发皆花白,身上的衣衫浆洗的有些发白,有些地方多有破旧。然而老先生身形挺拔,丝毫不在意破衣烂衫,精神矍铄,声若洪钟:
“老朽邹城孟成京,自号释然。听闻了小田先生的《少年青山说》,特来拜会,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释然先生原来是亚圣后裔,失礼失礼。”田无期淡淡施了一礼。他向来对儒家无甚好感。某个世界里他是草根出身,自然对这种统治阶级精神阉割穷苦百姓的利器十分鄙夷。
王大轮见田无期嘴里说着失礼,动作却有些散漫,却是有些着急。今日他带三人来,一方面是引荐给田无期,算是为书院寻得名师;另一方面也是显示自己的人脉,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以引起田无期的重视。他本来以为田无期会对邹有海没甚兴趣,对孟成京应该最为重视,毕竟儒家乃是国学,孟子又是亚圣。如今看来却是恰恰相反。
孟成京却是不以为意,反而是饶有兴趣的问道:
“小田先生因何对北洋先生和慎之先生颇为推崇,却对老朽不假颜色呀?”
“释然先生多虑了,我只是不喜儒学,而非不敬先生。”
这两个人,一个人问的直接,另一个答的也痛快。但是另外三人颇有几分尴尬。
孟成京皱了皱眉头,捏了捏花白的胡须,他已然五十多岁,早过了好勇斗狠或者与人争辩
的年纪,这些年生活清苦,更是晓得世态炎凉。但像面前少年人一般直接表示不喜儒家的却是少见。
“小田先生学贯古今,应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自汉武董仲舒以来,可谓一枝独秀。世人皆知,我朝虽然出身纵横,却也知晓儒家的重要性,定鼎中原后,更是在官面上推崇儒学。”孟成京本来就是豪爽之人,又言之堂堂,语气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大,“哪怕是前朝大元,出身北蛮,亦不敢对儒学有半字妄议,亦用儒学治国,科举选士虽说停了一些年,却在有识之士的推议下,停而复之。如此煌煌大道,难道还不入小田先生法眼?”
“呵呵,儒家是有真儒,前宋文丞相丹心汗青,青史留名,可惜呀,像他这样的儒生不过寥寥,崖山之时,天下军民十死五六,死的最少的就是儒学大官人;元亡新继,转头最快的也是朝中的贵人们,这种墙头草的本事,不学也罢。哎,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负心总是读书人!”孟成京默默念了这句话几遍,看向田无期的眼光完全变了样。“小田先生的确是学贯古今,只是中庸之道不过是儒学的旁支末流,我儒家自有浩然正气,与天同齐。”接着叹服道,“初听闻小田先生的少年青山说,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只觉得少年英气,蓬勃奋发,今日却颇有历尽沧桑,老气横秋的意味。要不是今天见到小田先生如此年轻,到真以为是和老朽一般的人物了。”
这本来就是老人家感慨新青年的,田无期自己腹诽了一句。然后也琢磨出味来。王大轮带来的这三个人,阴阳,法家,儒学,都是天下闻名的大学问。既然是学问,总有分支。而观点之争,更甚于朝堂,要说后者无非是肉体消灭,而前者属于形神俱灭。阴阳学里的海洋学派,法家的秦法派,儒学里的孟子说,要么是世人只关心陆地,要么是官吏畏惧酷法,要么是皇帝看不上或者不需要的儒法,都属于不被人待见,甚至是打压的。都是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货色啊,田无期无语的想到。
“释然先生,儒家百流皆迎客上,
唯亚圣关爱下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何等的胸怀!我青山书院愿奉先生为山长。”
“哦,小田先生如此看得起老朽?”孟成京倒是有点诧异田无期会请他为山长。
“一来先生乃是真儒,自然不会是那腌臜伪君子。这二来嘛……”
“二来何为?莫非是要老朽装点门面?”
田无期哈哈一笑,接着认真地道:
“这二来倒也简单,山长的月俸是最高的。”
孟成京等四人闻听这句,先是愕然,然后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