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沈书倒成最后一个回来的人了,他到时纪逐鸢便从铺上看过来,见他手里拿着个布包,伸手示意沈书给他。
沈书坐在铺旁,把草鞋给脱下来。
“上哪儿去了?”纪逐鸢一面问,便打开包袱,见到里头的东西,明显一愣,左右都无人,只有他和穆华林在,他俩也是因为早上沈书叫他们早些回来,纪逐鸢扯谎说脚崴了,穆华林压根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纪逐鸢问他,他也不说。
“交了新朋友。”穆华林看到布包里的短刀,皮质嵌铜的刀鞘裹着,上有白玉柄适合手握。
纪逐鸢拔|出来看了看,刀锋一看便很快,光可鉴人。
“回回的手艺,这东西不好弄。”穆华林收回视线,从袖中拉出一道银色金属丝线。
这还是沈书第一次看见穆华林的兵器,果然同他猜测的不错。只不知道穆华林是如何躲过搜身的,也许是这金属丝盘在袖中,旁人摸到只以为这个蒙古大汉是肌肉过于健硕,摸上去硬邦邦也不会往兵器上想。
“你新朋友出手倒大方。”纪逐鸢讽刺道,把刀包好,置于铺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起,靠墙坐到里侧,闭起眼睛佯作休息。
“哥。”
纪逐鸢懒得理他。
“怎么弄的,你今日上哪儿去了?”
听见穆华林语气严肃的问话,纪逐鸢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见沈书的脚上又弄得水泡破了好几个。
更碍眼的是,穆华林把沈书一直脚搁在他腿上,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来。
“你做什么?”纪逐鸢冷声道,翻坐起来,把沈书的脚抱回来,看了看,水泡破得惨不忍睹,尤其沈书皮肤嫩,跟没事的地方比起来,磨破的地方就更刺眼了。
“药。”纪逐鸢说。
穆华林不跟这小孩计较。
沈书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得逞的笑,然而那药粉洒上去,沈书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出发前沈书找到舒原告知他,自己找了几个同伴。沈来怕会不合适,谁知舒原欣然应允。
看他神色,沈书作出判断:结伴也是考验的一环。
舒原先带三人到兵器库,穆华
林选了一把长弓,纪逐鸢则选择弯刀,沈书不知道选什么好,穆华林便为他挑选了袖箭,教他怎么瞄准和装筒。
沈书听得紧张不已,都想换兵器了。
然而穆华林看着他说:“比起弓箭和弯刀,这个最容易,三十步外,哪怕不能取人性命,也能阻止别人过来。”
沈书抿了抿嘴唇,咬牙道:“行,我试试。”
“不要害怕,等到地方,我会一直跟着你。”
沈书看了一眼纪逐鸢,纪逐鸢也点头。显然,纪逐鸢虽然看穆华林不顺眼,可他也觉得穆华林保护沈书比较稳妥。
正在选的时候,又有人来,舒原过去同他们招呼,接着把自己带的三个人领出去。
雨还没停,来往的人脚步声踢踢踏踏,陆陆续续有人来。其中有几个沈书白天在书院见过,舒原把沈书拉到一旁,两手握着沈书的肩膀,注视他片刻,眼含紧张。
“这个。”
看见舒原递过来的东西,沈书简直哭笑不得,是一面铜镜,上面还有几处凹陷,虽已人为尽力平复,也没有办法恢复到原样。
舒原拉开沈书的衣袍。
“你做什么你。”纪逐鸢要过来,沈书朝他摇了摇手,站在纪逐鸢身边的穆华林也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领子。
舒原把铜镜贴沈书的胸口放好,替他拉好外袍,沈书示意自己可以,他合拢衣领,重新扎紧腰带,外袍须得裹得很紧,才能令铜镜固定住。
沉沉夜色里,舒原唏嘘不已地叹了口气:“这是我的保命符,几次让我侥幸逃过死局。送给你了。”
沈书心中感激,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显得不好意思。
“明晚上我家吃饭去。”舒原使劲握了一下沈书的肩,一只手托着沈书的肩胛,让他走过去与纪逐鸢和穆华林在一处。
院子里先后已聚集起来四十多个人,各自由百户长带领,是李恕先看见沈书,他做了个手势,沈书看见带他来的果然是个老者,头发花白,可以做舒原的祖父了。
李恕挑了一把长剑出来,边朝沈书走来,边把剑挎到腰上固定住,顺便往外拔了两次,适应适应。
走到沈书跟
前来时,李恕归剑入鞘,往上把头发向后一抹。
沈书忍俊不禁。
“两位大哥,今晚要承蒙照顾了。”李恕上来便做礼。
纪逐鸢懒得理他。
穆华林冷淡地略一点头,他像是有别的事情,总显得心不在焉。
“集合!”有人吹哨。
这时,沈书才发觉,所有人都三五成群,多的甚至一队有十数个人,有一组相当惹眼,为首的少年人英气勃发,衣着也光鲜亮丽。
“是附近一个县里,县丞的儿子。”李恕压低声音,在沈书旁边说。
“你认识?”
“不认识。打过几次照面,我听人说,他爹是为朝廷战死的。”夜里看来,李恕的眼珠子黑溜溜的,像一只温顺的动物。
沈书喃喃道:“那他不恨起义军吗?”
“不是跟大周交锋。”
沈书会意,那便是抗击别的起义军时战死的,投诚到周军应该也是为了找机会报仇。不过也不好瞎猜,这年月里谁没有自己的一段烽火人生,个个都够血书万言。
有穿周军号服的士兵将人带出建义门外,每队士兵十人,余人皆是自己找的。建义门乃是西门,元代起东西走向的隋唐大运河改为南北向京杭大运河,而高邮乃是连通水陆的重要枢纽。
至正初年将设在城外的高邮驿改为秦淮驿,又称秦邮驿。
照沈书的想法,自然是从城内的高邮湖下河,既不容易被察觉,水道连通,也是可以出城的。
芦苇荡作为掩护,坐的是小船,一只船上仅能容纳不到二十个人。有士兵自然而然便坐到前头去划船。
沈书他们坐的这艘竟然有乌篷,沈书还看见有人坐的是不带篷的小木船,一行只有不到五个人。
“每一队都有十名士兵一起吗?”穆华林朝坐在李恕旁边的那名士兵问。
其实几个士兵也都在打量同船的人,三个都是少年人,唯独穆华林看上去还像个能干事的,那士兵也没什么防备和架子,跟穆华林交代了。
若是只有一个人一组,则有两个人随行。
两人一组,便有五人。
“你们四个人,本来该有十二个人
随行,今夜能用的船有限,就这么着了。”那士兵说话带着浓浓的当地口音,但他显然已很努力把话说清楚。
“我们去打谁?”见有人问话,李恕马上憋不住了。他早就想问,碍于整艘船上没有一个人出声,已经憋得肠子都快绞起来,腹中一直隐隐作痛。
“到了你就知道了。”有人说。
“别问了,待会吓得你现在就尿裤子。”那人明显在调戏李恕。
李恕有什么全写在脸上,表情一看就紧张得出汗发红,一脸有话要说又不敢问的样子,船上的士兵们早就想调侃他。
只是他们也知道,要是能顺利通过考验,别看是个少年人,以后也许要做他们的长官,也不会主动去冒犯。
谁想到李恕自己撞到枪口上,那一伙子人立刻调侃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