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逐鸢本是想不通舒原到底做什么对沈书这么好,实在不是纪逐鸢多疑,两人离开家乡以后的一年多,路上也不乏有人突如其来对他们两兄弟示好,要不然为了拉人入伙,要不然就是看沈书生得漂亮。
都是男人的地方,一年到头连母猪都没见过。沈书生得五官精致,眉眼鼻子就像是经年老江湖的手艺人,日夜茶饭不思地琢磨,终于福至心灵,于竹筒上坚定地落刀,之后一气呵成,精雕细刻而成的杰出之作。
当然沈书自己不知道,在元军时纪逐鸢就把满脑子龌龊的几个士兵绑起来丢在无人处过,至于后来是死是活,纪逐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结果他一看见门口的穆华林,心火更旺了。
想来想去,大概沈书是觉得穆华林长得高大,身负武艺。沈书这年纪上,正是崇拜力量感和年长雄性的时候。
偏偏穆华林说要把事办了再教他们俩武功。
于是纪逐鸢捡了颗棋子,指尖发力,朝穆华林弹飞过去。
穆华林就跟背后长眼睛似的,右手伸过肩头,直接就用两根手指夹
住了棋子,于掌心抛着玩,转过身来,询问地看纪逐鸢。
“你什么时候能把事儿办完?”纪逐鸢问。
穆华林想了片刻,低头看棋子,随手一抛,那棋子便准确无误地进了棋盒。
“等他们给沈书派个事,我便教你们学武。”
沈书突然从榻上跳起来,手足并用地趴在榻沿边上,纪逐鸢连忙一把提住他的后领子,以免沈书掉下去。
沈书兴奋不已,忙问穆华林是不是真的。
穆华林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不置可否。
沈书心里是真高兴得难以克制,他身体不好,原先小时候他娘也说要不要请个师傅教他些许拳脚,毕竟男孩子行走世间,早晚要离开家去四处闯荡,一点防身的功夫都不会,在外面也让父母担心。
可沈书又容易生病,一年到头发烧得好几场,稍微吃点不干净的东西就要拉肚子。
生一次病耽误大半年,这么一次耽误一次下来,还没来得及学什么,沈书的爹妈就已离世。
随军路上跟纪逐鸢学了几招拳脚,纪逐鸢在军队操练时学的,捡着一些容易的教给沈书。
沈书学是学得很认真,毕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动不动就生病混到伤兵营去了。
何况,纪逐鸢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拼着一身狠劲,实际上全然没学得个章法。
这下穆华林给了准话,沈书忙在榻上给他磕了三个头,纪逐鸢扯都扯不住。
“我这行过拜师礼了。”沈书狡黠一笑。
穆华林眸色柔和下来,摆手示意不用,只说以后还有事情要让沈书帮忙。
沈书当即答应下来,也不问穆华林是什么事。
听得纪逐鸢在旁一直皱眉头,正要说沈书时,外面舒原带着人过来,往屋里摆桌子开饭。
好不容易寻了个完全不滴水的地方把桌子摆上,就有水滴落到桌面上,好险没有滴到馒头上。
“随便吃点,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舒原说的没什么好东西,已是沈书离开滨海吃得最好的一餐,煎得金黄的鸭蛋,还没下筷就香得沈书直吞口水。筷子一戳,便是流黄,争先恐后地从薄薄一层焦
脆的蛋皮里往外涌。
“你夹碗里。”舒原往馒头里填豆皮丝,顾不上同沈书说话,咽下一嘴麻油拌的豆皮,这才开口,“等了你们一夜,饿得要死。”
“百户都得去吗?”沈书好奇地问,把蛋咬了一口。
“有人出战就得去,规矩。”舒原神色带了犹豫,还是如实告诉沈书,“也有第一次出去就回不来的,全须全尾的回来也没有那么容易。虽然是筛选过的地点,不是什么必争之地,一般会选择容易攻占的小型水寨,让你们练练手。”
“回不来也算淘汰。”沈书喃喃道,鸭蛋吃了半个,还有半个一时不大想吃了。
“这种考验都回不来,混战起来更逃不过。”舒原不愿多说,示意沈书多吃点,又拿过沈书的碗,给他添上一碗咸菜茨菇汤。
“冬天全靠这个,等开春就好了,什么吃的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到时候哥哥带你去吃虾。”
纪逐鸢颇有敌意地看了一眼舒原。
舒原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揶揄道:“得,这才是你正经哥哥,我想想。”舒原的筷子在半空停顿片刻,说,“便平辈相称,我虚长你几岁,称名是不妥。你就叫我鸿虚,为学当存鸿鹄之志,做人但求虚怀若谷。家父的挚友给我起的字,我称一声叔,做到县尉,在兴元路,路途太远,数年未见过了。”
“我还没字。”沈书年纪还小,更未成亲,自然还没有起表字。
“不用,我还是叫你沈书。”舒原笑道。
“你是最小的,我们都可直呼你的姓名。”穆华林打趣道。
“你又不讲究这个。”你可是蒙古人!沈书心说。
穆华林眉毛一扬,忌讳舒原在场,没有多说。他从年幼时起,便由十数个儒学先生轮番教训,那时候天天想逃课,没少挨戒尺。
“把这个吃了。”纪逐鸢给沈书夹了个馒头,将沈书没吃完的半个鸭蛋黄也抹在馒头上。
“那个张逊,你们别再惹他了。”一顿饭快吃完时,舒原突然说。
“县丞的儿子?”沈书光记得这个了。
“不止,他来投军是他爹临终前托孤给钱将军,
这位钱将军执五千兵马,受过张逊他爹伯乐之恩。你什么时候惹了他?”
沈书叫道:“没有!”
“过几天我把他捆了,揍一顿,再倒过来插在阴沟泥里,看他张狂什么?”纪逐鸢冷冷道。
“最好不要,今天傍晚,你们三个就会得到新的任命,沈书是儒生,我还不清楚你上岛的表现怎么样,也许不会进军营。你们两个,穆华林,我记得你叫这个名字?”舒原看了穆华林一眼。
“是。我娘是汉人。”
这话说多了,沈书都要以为真是这么回事,实际上他们谁也不知道穆华林的身世是真是假。
“看吧,纪逐鸢八成是落去军队。而你,你做事说话太漂亮,就不知道钱贺会不会挟私报复。做猎户比当兵自在,也能吃饱饭。”舒原想了想,“或许我再想想办法,你自己想做什么?”
穆华林眼神犹豫地一闪,似乎想问什么,他也问了:“由得我选?”
沈书也忙道:“你帮我们太多,就不用了,他应付得来。”
雨停后三人才离开舒原的家,沈书心有余悸地不住瞟穆华林。
纪逐鸢把水踩得啪啪地响。
沈书:“……”他得跟他哥好好谈谈,穆华林到底哪里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