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里布达觉得气闷,把蒙脸布扯下来,这一番狂奔出十数里,他已经满头都是汗。他盯着沈书看了半天,看得沈书心里毛毛的。
“你是觉得我像什么人吗?”沈书猜测道。康里布达方才的举动已经充分说明对方想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他显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是觉得你不像我要找的人。”
“那你
就放了我啊。”沈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这年头人命微贱如草,如果他不是康里布达要找的人,很可能就会在这荒林之中被杀,尸体会沦为出没于丛林中的野兽口中之食。
“你是你爹娘亲生的?”憋了半天,康里布达问。
沈书看出来他是真的不急,也许在惊动穆华林他们之前,康里布达就已经伪装了另一条路线,沿路留下痕迹和线索,也许师父他们一时半会还真的找不过来。又或者康里布达还有同伙和手下。
“你是不是你爹妈生的?”康里布达又问了一遍。
“我当然是我爹妈生的,你难道不是你爹妈生的?”沈书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两只手,康里布达也没理会他,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觉得他有手没手都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穆华林为什么带着你们两个?”康里布达坐在地上,把靴子脱下来,抖落里面的小石子,重新穿上。
沈书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人似乎不像帖木儿他们畏惧穆华林,很可能动起手来穆华林未必就能决胜。他现在不慌不忙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那为什么那艘船被击沉,他要跳船呢?
难道他不是害怕被抓住,而是想甩掉帖木儿和赤沙两个累赘?那康里布达是真的跟另外两个蒙古人一样被收买来执行哈麻的命令,还是他有别的目的?
“回答问题。”康里布达用冰冷的匕首刀鞘碰了碰沈书的脸。
沈书给冻得又叫了一声。
康里布达不怀好意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捏刀鞘的另一端,两只手把玩那把十分漂亮的匕首。
“别来了,我说。”沈书道,“他进不去高邮城,需要人帮忙,机缘巧合选了我们俩。他离开大都你们不是就一路跟来了吗?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己知道。”
“他跟我听说的不一样。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在撒谎。”康里布达从怀里掏出一截牛筋绳,刚好够把人的双手绑在一起。
“是哈麻派你来的吗?”沈书看出康里布达似乎不打算带他走,绑完他之后,那色目人直接起身,像是就要这么走了。
“他给我出了个路费。”康里布达重新蒙
上脸,纵身一跃,一手攀住树枝,灵活得像是一只猿猴,继而飞身纵上另一条树枝,他蹲在树上,朝沈书说,“给你师父带个话,大都有人要他的命,让他自己珍重,不要多管旁人的闲事。”
沈书听得一头雾水,大叫道:“你就走了?”
“还有,他侍奉的君主喜怒无常,耳根也软。江湖深远,不必非要蹚这潭浑水。”说完康里布达几次纵身,顷刻间消失在树林里。
·
沈书不断打喷嚏,足足喝了两碗姜汤,整个肚子里都充满了姜汤热辣的感觉。
房间里只有纪逐鸢和穆华林,高荣珪三人已睡觉去了。
沈书喝汤时断断续续把康里布达的话转达给穆华林,喝完汤沈书又打了个喷嚏,他眼睛被想流泪的感觉充斥着,鼻腔也堵死了,半晌才能说出话来:“就这些,旁的没说什么。但我觉得他是在盯咱们,他是不是故意现身,让我们知道他要同我们去同一个地方,如果再看见他,就当做没看见。”
“有可能。”穆华林道,“我们几次看见他,却没能逮住他,这人比鱼还滑不留手。”
“他留下了另一条线索给你们追吗?”沈书问。
“嗯,我们一上房顶,就明显有一道脚印,还有少许湿泥,一直追到渡口上,要不是今夜没船,我们会以为你已经不在镇上。”穆华林道。
“他觉得我像什么人。”说这个话时,沈书小心地看了穆华林一眼,他也不能确定穆华林会不会如实相告。
“应该是那两个蒙古人搞出来的事。”穆华林本来不想提,看沈书的眼神又觉得不说反而会让沈书以为这是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便道,“朝中许多人反对立奇皇后之子为太子,脱脱丞相也反对。有传闻还有旁的继承人……”
“……………………”沈书明白了,嘴角抽搐,“不用说了。”怪不得康里布达反复确认他是不是汉族,他的脸上就写着自己是汉人,这一看便知。想必是帖木儿见穆华林带着两个少年,作出的无聊揣测,康里布达虽没当回事,但既然是要抢了人朝穆华林示威,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顺带确认一下沈书是不
是有其他身份。
沈书头本来就晕乎乎的,这时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头大如斗。有时候他真的不理解胡人在想什么。
“嗯……就,就那么回事。”穆华林面上难得现出尴尬。
凡牵扯到元皇室继承的问题,除了忽必烈这算无遗策,全是一团乱麻,在攻讦合法继承人这件事上,皇室和宗亲们常常连掩饰都懒得做得圆满一些。
沈书突然对康里布达有点同情,这种段位的高手,也要来查子虚乌有的小道消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那就不用管他,只要他不来碍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穆华林道,“他白天被你看见……”
沈书插了个嘴:“我哥也看见他了。”
“那就是了,要么他在跟踪我们,也可能他跟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一致。不管怎么样,我们照原计划进行,如果在滁阳他也现身,就当做不认识。”穆华林道,“明天我会跟高荣珪也说一次,他的两个手下没看见康里布达的脸,就不必说了。你好好睡一觉,不要着凉。”
沈书已经有些头晕鼻塞,只能祈祷明天醒来会好,就在穆华林要出去的时候,沈书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问穆华林:“康里布达还说师父你跟他听说的不一样,他是不是你认识的人,或者他用的是化名?”
穆华林一愣。
“而且我觉得他的提醒是出于好意。”再说下去就有点多事了,沈书适时地闭嘴。
穆华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让他不要多想,关门出去。
纪逐鸢这才过来榻前,拿手摸沈书的额头,发现有一些烫。
“才喝了姜汤,有点发热。我身上都是汗,明天起来就好了。”沈书有点愧疚,裹着被子吹了会风,竟就有点风寒的苗头,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了拉纪逐鸢的袖子,示意他上榻来睡觉。
沈书昏昏沉沉,很快便靠在纪逐鸢的臂弯里迷糊过去,他隐约感到一只手从他的单衣摸进来,摸过他的关节和腋下,确认他身上烫不烫。那只手撤出去,抚平他身上的单衣。
纪逐鸢轻轻以唇碰了一下沈书发热的额头,看了他半夜,这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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