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吗?”沈书问。
康里布达短暂犹豫了一下,沈书正在专心翻看那枚银币,并未留心他的神色,只听到康里布达回答:“没有。”
“也就是说,这种银币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因为它并不流通。你自己也没有,你认识的人也没有人拥有过?”
康里布达:“闻所未闻。”
“又断了。”沈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早有这种心理准备,倒不觉如何。便把银币收起来,所谓时机未到,既然众人已安全逃离高邮城,杀害老刘、老孙的凶手,更可能根本不在和州。而若是那人的任务尚未完成,则早晚会现身,与其费尽磨难去找,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你不是一名儒生?”康里布达听完沈书的话,奇道。
“我读书杂,不成体系。”沈书顽皮一笑,“我这不是还小吗?还有学习的机会。”
康里布达让他逗乐了,笑出声,顿时脸色一僵,一手轻轻按在胸膛伤处,好一会才缓过来。
“那你是怎么受伤的?”
康里布达漂亮的眼珠闪动着迷人光彩,手上在把玩一串紫色宝珠,一圈一圈盘上手腕,立掌起来,做了个和尚的礼。
“佛曰,不可说。”
沈书实在拿康里布达没办法,只得收拾药碗出去洗干净,回来时康里布达平躺在榻上,枕在自己手臂上,左腿跷在右腿膝上。沈书清楚记得康里布达的大腿上有伤,他的恢复能力很惊人,皮肉外伤几乎都已经渐渐愈合,康里布达说自己从小就比别人扛打。
沈书听见时,莫名觉得心里涌起一顿难受,不知道康里布达有什么样的过去,才能云淡风轻这样提及往事。康里布达的眼睛深如无人造访的深山湖泽,安宁神秘,水面之下,却总像藏着什么,或许是危险,也或许是瑰丽的景致。
“那你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沈书在离开康里布达三米外的坐榻上盘腿坐着,榻上置放一张几案,堆着保儿让人送来的书,不是沈书生辰送的唐志怪小说,而是送来了三经。刚拿到手沈书就服气了,显然朱文忠正被这些书折腾得不成人形,几欲疯魔。
最上面是《周
易》,沈书于此道完全没有天分,小时候他爹一讲这个,沈书就瞌睡,拿在手上乱翻,与康里布达闲聊。
绕来绕去沈书的问题俱在康里布达到底为何受伤这件事上打转。
譬如说问康里布达晚上想吃什么,他答了,沈书便不经意又问他怎么受的伤。
问到后来康里布达实在无奈,只得言简意赅地回答:“江湖寻仇,哪儿那么多理由,一言不合就开打,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欺行霸市,淫人|妻女,挎剑不为行侠仗义,只为逞勇斗狠的,这年头少吗?”
沈书手握在边缘,含笑看他,显然是不信。
康里布达:“你是聪明人,没听过一句江湖传言,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你要同我们一路,当然要问清楚。”
“好知道会不会给你们招惹麻烦吗?”康里布达便是讽刺,眼尾也带着笑的弧度,他的眼睛大且深邃,眼睫毛长而卷翘,认真看人时常让人呼吸一窒,为这绮丽的异域风情暂且忘了人世。
“对。”
沈书的坦然反而让康里布达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你不意思一下?”
沈书:“???”
康里布达解释道:“你们汉人不是都讲君子之礼,趋利避害好像是你们不太愿意明言的事情。”
沈书无所谓道:“那是旁人,有些事情说开了就不是事情,而若不说穿,反而容易互相猜忌。你的身份本身就够令人遐想,身上恰好就带着我手里的银币上的图案。”
“那银币是从何而来?”康里布达刚才就想问,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那你是怎么受伤的?”沈书顺势问他。
康里布达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摆了摆手表示我输了,但我不会说。
沈书笑道:“那我也不说,哪怕我不说,你也得说,下次问你的就不会是我,其他人也不会是这个问法。”
康里布达露出苦笑:“大不了就是走。”
沈书不解地望着康里布达。
康里布达避开他的眼神,他不喜欢这种带着同情的目光,眼前的少年还不大懂得掩饰自己的内心。
康里布达叹了
一口气,扬眉:“好吧,我保证,那些人只是冲着我来,不会危害你们。他们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
“我们都很多余吗?”
“对他而言是,你、你哥,那四个汉人,他们根本看不见你们。”康里布达眉毛皱了皱,他显得烦躁,坐起身,抓了一下脖子,“人走路的时候是不会看见脚下的蚂蚁。明白吗?”
“那我师父呢?”
“你不能装作没发现吗?”康里布达道。
“可是我发现了。”沈书道,“我爹说做人得诚实。”
“……”康里布达道,“你爹真是个仁义礼信的好人,替我给他老人家带个安。”
沈书:“好吧,下次给我爹烧纸的时候我帮你带一句。”
康里布达:“我很遗憾。”
“不用,等我死了有人像你这样惦记我,我会很高兴。”沈书笑了起来。
“我也是。”康里布达说,“他们不敢动穆华林,所以我要暂时……”
“寻求他的庇护?”沈书道,“我师父不会让你留下来。”
“我正在想办法让他留我下来。”康里布达笑时就像是刚成熟的葡萄,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引诱别人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