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这次进广州城的目的是为了买药材。在从北海镇出发前,洪涛专门找他谈了一次,话题就是药材。
现在北海镇的人口已经突破十万,光是靠赵新和洪涛两口子从另一时空买药已经远不够用了。身为北海镇卫生系统的老大,洪涛急需在本时空寻找替代药物。
在找来吴氏兄弟一起商量后,两人建议如下:止血化瘀的田七、祛风湿消肿的五加皮、去咳化痰的陈皮和天竺黄,消积化滞的青皮、清热凉血的犀角,还有眼镜王蛇--俗名过山风等等。
在本时空买中药材有个最大的好处,无化肥无污染,而且像牛黄犀角之类的随便买。有了这些替代的中药材,赵新以后只需要采购那些在本时空无法替代的药物即可;比如抗生素或是慢性病的药物。
其实这种事都可以委托给蔡家去办,没必要非得自己进城。所以赵新进城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原因,来都来了......作为最具魔性的中国式劝诫哲词汇,无数人都妥协在这句话之下,赵新也不例外。
话说想把一个没身份的人送进广州城,这对万和行蔡家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搞定城门的城门吏和兵勇就可以。只不过对于赵新而言,他这个大个子坐在马车的轿厢里着实有些憋屈。
马车从西门进城时,果然没人检查,守门的兵丁看到是万和行的马车,根本不问。一行人进城后顺着惠爱街东行,到了拱宸坊路口左转,六榕寺那座花塔赫然在目。
赵新从轿厢的雕花窗往外看去,只见街上熙熙攘攘的各色人流十分拥挤,各家商铺还占街摆摊,把原本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街道搞的拥堵不堪。
乾隆时代的广州城内外居住着大约一百万人口,商业极为兴盛,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六榕寺以北的药王庙,那里就是广州城内最大的药材市场。
根据陪同的万和行管事的介绍,眼下广州城内最有名的中药铺号是万历年就有的“陈李济”,他家的陈皮最好;要想买田七等消肿祛湿的药,那就去“冯了性”;至于过山风之类的草药,可以去“何明性堂”。
“王老吉有吗?”赵新眨巴着眼问道。
那管事一愣:“王老吉?卖什么的?”
“凉茶。”
“没听说过。王老爷您是要喝凉茶?‘陈李济’的凉茶就很出名。”
赵新又问道:“那潘高寿呢?”
万和行管事想了一会,茫然的摇了摇头。他拱手问道:“王老爷,恕小人孤陋寡闻,这两家铺号您是从哪听来的?”
赵新道:“北边啊。”
那管事抚须笑道:“那王老爷肯定是听岔了。广州城有名的药材铺号在下差不多都知道,您说的这两家如果是药铺的话,肯定没有。”
赵新露怯了,他哪知道,王老吉和潘高寿这会儿连影都没有呢。想喝王老吉?再等四十年吧!
等赵新按照吴氏兄弟的指点,假模假样的在“陈李济”选好陈皮,准备付款的时候,万和行那位管事出面了。
对于万和行蔡家来说,他们今天就如同陪着盗匪山贼逛街买东西的镖局,必须伺候好这位姓“王”的北地来客,绝对不能让他在广州惹上官司,而且要保证购物体验。
话说这个时代的行商与外国商人私交密切已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行商们在世界聚焦的激烈竞争环境下要取得一席生存之地,必须要有过人的经营之道。
对于十三行商人而言,他们之所以能获得外国商人的信赖,一方面与他们的精明干练、国际视野有密切关联,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很注重把商业拓展与情感沟通相互联。这个时代的商业发展并不是后世扁平化的单纯利益活动,而是要建立在互信交流之上的。
而清廷的索求无度让官商矛盾更加激化,这也是后期行商们大规模走私鸦片的原因之一;不如此就无法支撑清廷各种名目的压榨。
按说行商这么难干,某人说那我不干了,退出。
梦呢!官府的要求是必须清偿所有债务、欠饷和罚金,而且必须要上奏朝廷批准才可以。而且即便是退了,哪天宫里谕旨一下来,就是捏鼻子借债也必须得干,想不干的话就等着抄家流放吧。
这次北海镇借款给蔡家,光是利息一项蔡家就少付了十几万两银子。拿几千两出来给赵新购物,实在算不了什么。
所以赵新今天买的东西都不用他掏钱。他想要什么,由蔡家跟店铺结算即可;而蔡家又是知名的行商,跟各店铺交易都是记账,等到三节前店家才会上门结款。
不过在万和行那位姓于的管事看来,赵新买的东西实在有些多,那架势完全是要把人家的库存全部掏空一般。
“陈皮几年的?”这是赵新在问。
“回老爷,本店的陈皮都是十五年的上等货。”
“那成,来两百袋。”
“啊?是!老爷您请坐,上好茶!”那店伙计差点乐疯了,大买卖啊!
于是等赵新一行人从这头走到那头,整条街的药铺都知道今天来了个大主顾,田七一买就是三百担(一担一百斤),犀角张口就要一百根......
结果等赵新把吴氏兄弟开列清单上的药物都买齐后,于管事的肝儿都开始哆嗦了。这位“王老爷”一下买了五万多两的药材!这下子万和行可亏大了!
幸亏广州是整个南方药材的集散地,赵新要是去扬州买,根本买不到这么多的货。于管事战战兢兢的让店家开了单子,让人送到白熊行的仓库,那里也是万和行的产业。
赵新这时也看出了于管事的焦虑,便道:“于先生,别担心,药材的钱回去后我会转给贵号。”
于管事原本想说“不用”,可这不是五百两、五千两,而是五万两,他实在没勇气拒绝。
此时已过正午,赵新一行人在药材市场上转了许久,都有些饿了。于管事想请赵新去酒楼要个包间吃饭,赵新心说哪用这么麻烦,他一指街角的一个小饭铺道:“不必麻烦,吃完还要去其他地方,那里就行。”
于管事见赵新坚持,只得应了。等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家粥铺。因为正午已过,吃饭的人不多,铺子里只有三个人在用餐。
话说眼下的广州美食里,可没什么肠粉、虾饺之类的。后世耳熟能详的那些小吃点心或者大菜,都要到十九世纪晚期才会出现。
这年月广州人的主食是米、粥、面、粉、糕;青菜种类很多,甚至连荷兰豆也都引进开始种植;至于特色嘛,狗、蛇、老鼠、蜈蚣、龙虱。
粥铺不大,蔡家伙计便在门口找了桌椅坐下,他们决计是不会进屋和赵新同桌而食的。
于管事陪着赵新进了铺子里,各自要了一碗粥,要了两个酥蚕饼,让店家切了一只鸡,又要了一壶米酒。
赵新喝了一口米酒,吧嗒了一下才道:“要是冰的就好了。”
于管事正要搭话,只听左侧吃饭那三人的说话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
“刘先生,你这方子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