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这时有人敲门,小狼开了门。
当然是阎肇。
这几天,他们父子一直有通电话,从电话里,麦克的不安分,以及随时想要逃走的事,小狼全部汇报给了阎肇。
华国有句老话,叫众志成城,还有一句,叫万众一心。
而麦克,跟小狼一样,名符其实的高干子弟了,他从小还是爷爷养大的,没有觉悟也就算了,如此不安分,阎肇必须得来看看。
他目光巡过,停在儿子的鼻梁上,再看看他身后躺着的麦克,眼里闪过一丝愤怒,这男人很护短的,于俩儿子尤其护短,只是向来藏在心里,不说罢了。
小狼没有被口罩盖住的鼻梁上透着一股扩散了的淤青,阎肇上过战场,于人身上的伤痕,一眼就能分辩出来,那是受过力道极大的拳击才会留下的,要力度再重一点,小狼鼻梁就得骨折。
反观麦克,虽然眼球充血,脸肿巴巴的,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伤何一处淤伤,证明小狼于他,都是点到为止。
麦克一看有人来,而且身材高大,步履带风,一看就是个大领.导,立刻一个弹跳坐了起来:“长官,我要控诉华国特种兵阎明琅,这几天他给我的,一直是非人的虐待,要等我出去,我会把自己遭受的非人虐待,宣扬的人尽皆知。”
“那就去。”阎肇说。
麦克没想到这人如此的硬,连忙又说:“这儿没有自由,没有民主,只有非法拘禁,这是一种变相的迫害,是你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华国人对华侨的迫害!”
迫害的大牌子举起来,就问你怕不怕。
“非法拘禁?你爷和你叔想教你做人,怎么就成非法拘禁了?”阎肇反问。
麦克听着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他小时候在青海见过在部队上服役的阎肇,那时候家里就麦克一个孙子,宝贝的很,阎肇也曾把他架在脖子上,带他到河边捡过石子,到供销社买过饼干。
于爷爷和三叔,麦克都很思念,他为什么会抑郁,就是因为曾经生活在青海的蓝天白云之下,而到了美国之后,却要缩在挤挤窄窄的房子里,环境让他透不过气。
在人人平等的环境中缺衣少穿,于孩子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他们的快乐与物质无关,而拥有丰盛物质的美国,缺的是麦克最想要的平等,和平等下的快乐。
身为老大,阎军夫妻在异国它乡的焦虑和彷徨,以及在外忍辱受屈,低声下气后积攒的闷气,回到家,就会如数渲泄给了他。
“都是为了你,我们才这么辛苦。”
“你还不真气,你可真是个废物!”这是刘秀英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现在俩弟弟出息了,有奖学金,有陈美兰每年给的钱,他们能脱离家庭,能脱离父母的抱怨,麦克却因为经济困境而脱离不了,他急于想出名,想有钱,想从家里搬出去,这才是他疯了一样想出去的动力。
香港的那场演唱会是他成名的关键,等待八年,只为成名,他能不着急吗?
“三叔,我是阎路啊,今天晚上演唱会就要开始了,你放了我,好吗?我小时候你不是曾跟我说,为什么我叫阎路,因为,我要继承你们的理想,走一条理想之路吗,摇滚就是我的理想之路。”麦克改口说。
麦克的中文名就叫阎路。
发现来的正是阎肇,他不打不闹不跳腾,改打感情牌了。
不过这回他的小算盘依然打错了,谁铁面无私能比得过阎肇?
他再看小狼,说:“看好麦克,但前提是保护好自己,他要敢打你你就狠狠还手,病毒面前没有亲人,只有服从命令……”
“是。”小狼给他爸敬了个礼。
“三叔,求你了三叔,三叔……”麦克还在喊,阎肇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下又只剩他们俩了。
麦克走不了,而演唱会今晚就要举行,他的明星梦,摇滚梦,全部玩完。
而这一切,全拜阎明琅这个黑脸,木讷,却又凶悍的小王八蛋所致。
麦克泄了气了,满心愤恨,指着小狼的鼻子说:“阎明琅,会弹一首儿歌了不起?你根本不知道你们现在做的是什么,你们断送了我的成名之路,我本来该是东方的迈克尔.杰克逊,该是东方的佛莱迪.摩克瑞,而你们父子,亲手毁了我的前途,毁了一个摇滚巨星的前途。”
见小狼一言不发,他又摊了摊手:“噢对了,你甚至不知道迈克尔.杰克逊和佛莱迪是谁。”说着,他竖起中指,对着小狼吼了一句:“fuckyou!”
小狼冷冷盯着麦克,突然抬手再弹,这个调子麦克特别熟悉,却想不起来。
小狼依旧盯着自己的哥哥,边弹边说:“我姐从小弹钢琴,所以我还算有点乐感,jim哥哥在盐关村的时候教过我一点小提琴,但我对那种乐器没有感觉……”再弹一段,他又说:“在西藏当兵的时候,我喜欢上了吉它,想家,想妈妈的时候我就喜欢弹会儿吉它。而在我看来,音乐跟成名没有关系,我姐弹钢琴的时候只想演奏,并表达她对钢琴的热爱,jim哥哥拉琴的时候,更想得到一个愿意听他拉琴的知音,他们没有想过成为巨星,但他们,热爱音乐!”
相处将近一周,这是头一回,小狼说这么多的话。
一华国臭当兵的,他居然还懂音乐,懂艺术,热爱音乐?
麦克怎么觉得那么可笑?
而小狼,已经开始唱了:“西边地太阳快乐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地土琵琶,唱着那动人的歌谣……”
隔壁有个女同志,也是憋了几天,憋无聊了,拍着墙说:“再唱啊,别停。”
小狼当着目瞪口呆的麦克,用他低沉,但带着磁性的嗓音,唱完了整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但麦克当然不会服气,冷笑一声说:“华国部队上学的吧,红.歌?土鳖一个。”在部队上学点红.歌,唱点红.歌,有什么了不起的?
曾经,麦克很想回国。
而他翻唱的那首英文歌,名字叫《龙的传人》。
身为华国人,他既鄙视华国的一些东西,又想回归这片土地,他的心态就是这么复杂,于华国,既爱又恨。
而在这一刻,他只想骂小狼一句:大土鳖。
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弟弟亲手葬送了他的明星梦。
当然,他原来也没当小狼是自己的弟弟,现在更加蛮横无理,尖酸刻薄的,把自己几年郁郁不得志的郁闷,要栽赃在小狼身上,要无情的攻击他。
而这个温默,好整理,爱干净的大土鳖,捧起吉它,又开始弹了。
这回的调子麦克非常熟悉,他一唱,麦克整个人呆住了。
“i\'vepaidmydues,timeaftertime,i\'vedonemysentence……”
这是皇后乐队最有名的一首歌《wearethechampions》。
虽然英语发音不太准,但音调跟得上,小狼,阎明琅,居然会唱英文歌。
他一华国部队上当兵的,从哪里学的这种欧美流行歌曲?
你看他低着眉头,长长的睫毛压着眼睛,两只粗糙的大黑手抚弄琴弦,居然是一副沉进去,真正懂音乐的样子,你叫麦克怎么信?
更让麦克难过的是,他会弹吉它吧,小狼会,他会唱歌吧,小狼也会。
以他一个歌手专业的耳朵来听,小狼的音色醇厚绵长,音质非常纯净,其声线,并不输于他。
于一个人来说,什么样的打击,比得过此刻麦克受到的打击?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成名是因为种族歧视,是因为生不逢时,是因为是亚裔,在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的原因,他觉得香港的演唱会是个机会,他觉得自己肯定能闯出一片天,而在专业方面,他一直认为自己很优秀。
可在这一刻,小狼用自己的‘业余爱好’,把这个暴躁,虚荣,浮躁的大哥,给打击到无话可说。
小狼刚唱完,不仅左边的在拍墙,右边有人推开窗户高声喊:“年青人,能来唱一首《达坂城的姑娘》吗?”
小狼停了吉它想了一会儿,却弹起了《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这是一首节奏明朗,欢快的歌,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一经弹起,左边的人在唱合,右边的也在唱,远处还有人在喊:“这肯定是个歌手,或者明星吧,弹的可真好听。”
慢慢的,整层楼都被小狼的吉它给感染了,一度,所有人都在唱歌。
直到要吃午饭了,大家才停止。
可怜一直以以来趾高气昂的麦克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躺到床上,捂起被窝,居然静静的,开始睡觉了。
华国还是那个华国,是麦克的故乡,但在此刻,麦克发现,离开二十年,它的改变不仅在基建和经济的腾飞上,还在于一整代人的巨大改变。
这个国家的八零后们,会看日本动漫,会听欧美流行歌曲,他们在艺术,眼界,各种文化修养上都跟同龄的美国孩子没两样,但他们依旧保持着上一辈人的美德,就比如此刻的小狼,即使他确实懂得很多,可他的脸上挂着的,永远是谦虚的微笑。
从这天起麦克彻底怂了,这种怂是被小狼无情扒光了所有自信的怂。
他在今天,发现阎军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他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彻底被小自己八岁的弟弟打垮了。
终于,有好消息传来了。
在经过专家评估后,宾馆里所有人有了新的处理方式,跟患者有过密切接触的,被送往专科治理的医院进行隔离了,还有一些近距离接触过的,则送到了另外的医院。
而像小狼,麦克这些没有直接接触过的患者的,则会在隔离够半个月,并且没有新症状后,就可以解散,回家了。
于小狼来说,这是个好消息,终于,他可以回家陪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