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上庄嫔盘问了闻人吴些什么,无人知道。
翌日,闻人吴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找到笤帚,返回自个的小屋里扫猫毛。
他从宫女打络子的针线筐里摸到把剪刀,死死地逮住茸儿身上的软肉,手上银光一闪,几下动作,就有一缕一缕的雪白猫毛纷纷掉落。
茸儿鬼哭狼嚎,比以往所有时刻都挣扎得更狠。
闻人吴充耳不闻,美滋滋地持恶行凶,等青纱一推开门,就看见猫撅在地上,萎靡不振地翘着大屁股蛋。
“小主叫你过去。”青纱倚在门框边,神思不定地来传唤闻人吴。
“奴才省得。”闻人吴与她擦肩而过,比她高上一头,他伸出手来替青纱扶正鬓边珠花,冲她笑笑,歉意于自个多管闲事似的一颔首,便干干脆脆地走了。
到了前头明间,庄嫔正被人服侍着用早膳,桌上摆呈着几个清粥小菜,庄嫔用了点素熇插清汁和筭子面,俄而“哇呃”干呕一声,宫人们自去取痰盂之类的器皿,青罗端起一盏安胎药,庄嫔就势喝下,这才恹恹地开口道:
“前些日子,点着储秀宫的祸首已经逮着了,闻人,你替本宫走一遭,看能否撬开他的嘴。”
这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闻人吴顶着满脑门的眼神官司,厚皮糙脸地应承下来:“奴才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娘娘重望!”说罢,他跪下利落地磕了个头。
叫他去拷问犯人?这明面上就是把他当自己人待了啊,闻人吴还没被免礼叫起,青绫倒是递给他一个漆盒,他垂头接过,安分得很,并没有左顾右盼、流露出无当的贼眉鼠眼来,却是叫庄嫔更高兴几分:
“昨个虽已过了端午,但粽子何时吃都不晚,人呐,只要知情识趣点儿,什么时候皈依正途也都不算迟。”
闻人吴收了那盒粽子,明白叶永宜这是在明晃晃地敲打他,姑且愣愣地抱着食盒子,双臂上窄窄的衣袖俨然短了一截,他是正在蹿个头,衣裳便总显得不大合身。
“等他从刑部回来后,你去叫个针工局的来东廊子,替这小子重新制几套秋袍,现下天气还热着,等入了秋,终日里露手露脚的,既
捱了冻,也不成体统。”庄嫔吩咐几句,字字是在替闻人吴打算,眼梢却丝毫没往他这儿撇。
闻人吴觉得那真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他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子,在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情态下,状若无事地跨出了院子。
刚出钟粹宫,日头并不盛。闻人吴总感觉“两袖清风”,是手腕处真的如清风过平岗一样,凉飕飕的,他伸手拽扯下衣袖,总疑心自个是缺失母爱,所以庄嫔稍微流露出点和蔼来,他就有奶便是娘,陶醉在虚妄的关怀里。
庄嫔年纪并不大,二十来岁,观察起人来却相当敏锐。闻人吴谎话连篇,唯独有一件事并没有隐瞒,就是他娘确实早逝已久,闻人吴为她翻医书、学做药膳,终究还是没能留下她。
没能留下未尝不是一种幸运,此后国门破裂、山河凋敝,闻人吴之父——闻人平抛下儿子,只顾着勤王护驾,叫他娘目睹这般景象,怕是死不瞑目。
闻人吴去了刑部秋审处,接应他的却是个老相识——他初到大崇时,克制不住躁郁,杀了送他来的马车夫,帮着毁尸灭迹的,正是此人。
“您可还记得奴才?”闻人吴缘于身量太高,瞧谁都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为免惹出祸端,他走路时弓腰垂首,现下稍稍地抬脸,幞头边沿卡着缕碎发,笑容诚挚道,“您可帮了奴才大忙,卢公公却未曾透露过大人的身份,敢问大人……”
沪子怎么都忘不掉此人,没成想来大崇不过短短数月,眼前的杀星倒是真成了“谦卑”的奴才,他赶忙止住闻人吴行礼的动作:“小闻公公说的又是什么话,卑职叫沪子,不过是举手之劳,小闻公公不必挂怀。”
二人客套一番,就进了衙内,里边昏昏暗暗,点着烛火也依旧蒙罩着一层说不清的晦沉。
“庄嫔娘娘的宫内出了细作,正是此等贼人,犯下了滔天罪行,奈何出了点岔子……此人开不了口。”
“娘娘也正是为此叫奴才前来,他死了?”
“并无。”
闻人吴扫视四周,灰蒙蒙的衙壁上溅着星星点点的黑渍,大概是血迹,他随着沪子往深处走,一路上灯火渐
明,例常秋审时会出现的大批官员们,一概都没来。
这说明天家并不欲宣扬此事,处置这个犯人是在私底下进行的,怪不得会叫庄嫔宫里的人来督刑。
这种秘而不宣的事宜,沾染上可算是烫手,闻人吴打量着监牢囚笼,被押抵在内的人俱都奄奄一息,连嘶喊都不太有,所以秋审处静谧异常,十分诡异。
等闻人吴并着沪子到了最里头,瞧见火烧储秀宫的主犯时,闻人吴一皱眉,相当意外的模样:“是他?”
闻人吴被分赏给庄嫔时,对方已搬进了钟粹宫,他对于原先从储秀宫就伴着庄嫔的老人,并不怎么认识。
但他对供职于庄嫔小厨房的主要人员,却了解得一清二楚。犯人是小厨房庖长领养的孙子,一个哑巴!
“大人,您可没跟奴才开玩笑吧。一个喑人,如何招供?”闻人吴掸了掸紫衫袍襟,对于被铐在柱上的人视若无睹,他将头偏侧过去,扬起微笑凝视着沪子。
“小闻公公有所不知,此人怕是装哑……况且娘娘的吩咐,纵是不能达成,也得想法子把它圆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