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子被闻人吴揪起来,当先挨了两耳光。那两耳光顿挫有力,扇得人晕头转向,全无思考的余地。
沪子恼火异常,右手直取闻人吴的一对招子。眼睛向来是一个人的要害,闻人吴自不肯让对方得手,他上身后仰,右手平劈,变拳为掌,结结实实地抵在沪子的耳周,像拦住冲自个狂吠突奔的恶犬般,将对方嵌在原地。
这场打斗顷刻间开始,又瞬间终止。他二人皆是奉朝出身,被派进大崇当急先锋的细作,谁也不是脑子拎不清的孬货。
此间世界崩坏而疯狂,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不过是个文字养成游戏,称它为全息网游也可。所有存在于其中的原住民,相对于唯一的玩家姜有怀,都是绝对的npc。
姜有怀在前朝时,就已经引起了先帝的注意,先帝想着膝下并不缺子息,社稷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外人手里。于是对于只此一个的玩家,先帝决意堵不如疏,秉持着笼络怀柔的策略。
在奉朝时,姜有怀做起了清闲京官,每年过手的冰敬和碳敬不知凡几。先帝一时不察,没勘破狼崽子内里的残苛本质,将对方豢养在眼皮子底下,预先给对方设了个富家翁的结局。
奈何他撒手人寰后,儿子灵帝坐上皇位,心计城府都还稚嫩,这使得姜有怀顺顺当当地就造起了反。幸而“天佑奉朝”,不知怎的消息没兜住,漏了点给灵帝听见。
也就有了后来的“天子弃国都,君王抛社稷”的事迹,闻人吴被舍弃在旧都,费劲手段才寻到奔逃的人马,他绝口不提自个是被遗弃的人,只装着憨爽无知的模样鞍前马后在灵帝身边。
之后姜有怀登基,将国都迁至应天府。闻人吴他爹闻人平,一个酸腐得脑壳发锈的玩意,便把儿子派遣到了大崇。
闻人吴有理由怀疑,是有不知名的人物在幕后注视着这一切。大崇遵沿奉朝旧制,仍是设立了东西两厂,这两个权阉把控的衙门,分辖了整个皇城的情报流通。
所以显而易见的是,在这皇城中,东西厂想让皇帝知道的,那才是皇帝能知道、配知道的,权宦是帝王的喉舌,舌亡了,这个人多半会沦
落个断舌而毙的下场。
闻人吴作势与沪子缠斗在一起,沪子咂摸出不对劲来——让两个细作严刑逼供另一个叛徒,这怎么瞧怎么像是一趟不怀好意的考验。
闻人吴对于奉朝安插在大崇的暗桩,素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满打满算,他经历并接触过的,就只有一开始接应他来大崇的卢察卢公公、以及这个当时没多攀谈的腾骧四卫:沪子。
从哑巴嘴里是抠不出什么有用内容了,秋审处绝没道理姑息两个小差役、任由他俩动用私刑审问犯人,他俩是督罚的螳螂,暗处怕还趴着一只肥墩墩的麻雀。
“小闻公公可真会开玩笑,恶徒正是此人,明明是千真万确的事,您撬不松他的嘴皮子,倒是对卑职耍起了威风!”沪子也几息间想通了今日的端倪,他悻悻地捂着脸,面上不共戴天的怨毒拿捏得十分恰当。
“奴才今日可算是栽了个跟头,还是大人出脚相绊,此等大礼,毕生难忘……”
对,当着潜伏在暗处的枭鸟的面,两人表现得越剑拔弩张越好,更何况闻人吴方才毫不留情地掌掴沪子,已不必刻意激催对方,对方就已经恨毒了他。
闻人吴拿脚底拈了拈地上用以清理残垢的草末子,呛得沪子连连咳嗽。
“大人放心,奴才一定据实回禀给娘娘,叫她知道这凶徒的舌头被歹人割了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闻人吴一揖手,笑模笑样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哑巴一早就哑了,关沪子什么事?但是此话一落,沪子又来起劲,跟胸颈健硕的斗鸡一样,高昂着头颅,把满腔不忿强压在心底。
暗道后传来衣料摆动的窸窸窣窣声,一声喟叹后,有人走远了。
***
闻人吴毫不耽搁,在不知是哪厂的人离开后,当先靠臂力把石板门硬扒开一道细缝,在秋审处森冷的灯火浮动中,闻人吴愈使力愈下蹲。
此前他无缘得知,原来堂堂刑部竟会凿设这样一条暗道,它在狭长廊子的最靠内,瞧着完全就是堵石墙。
沪子抱臂冷眼看着,并不上前相帮一二。他瞧闻人吴屏气凝息,恨不能把全身力量扭攥成一股,脸贴
在石壁上,双手蹿生出青筋,皂纹靴磕在地面哧啦哧啦地磨着鞋底子。
一副魔怔了的痴相,展脚幞头也歪挂在发髻边。闻人吴扑趴在石门上,双手塞在墙缝里,与粗砺石块对抗。
人手是肉长的,硬要干做不成的事,只会相当勉强。沪子听见闻人吴五指骨节的咔吧声,备觉牙酸地啧啧舌。
旋即就有一声搔刮人天灵盖的声音飙出,像是什么东西绷裂开,沪子头皮发麻,眼睁睁目睹着偌大一道石壁,“嗞嘎嗞嘎”地往旁边挪移。
闻人吴居然扒开了!
沪子几步跨到暗门跟前,闻人吴从地上缓缓站起回头睨他,并不愿意让出这头一瓢,原也是他扒开的门,沪子在见识到对方的怪力后,再不敢造次,只是瞥见对方头脸浸汗、虚弱已极的模样。
“小闻公公?”恩怨在此刻暂时被放下,闻人吴面色确实不怎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