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络罗氏张张嘴,月子间补得粉白圆胖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然后转青,最?后变得黢黑。
她恨恨瞪宁欢一眼，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朱红色雕花门被摔得噼啪作响。
有宫女大着胆子问：“主子，东西......怎么收拾啊？”
郭络罗氏怒道：“这点小事?都要问我，自己没脑子吗？”
那宫女竟隐隐松了口气，有条不紊地收拾，甚至还把已经拿出来的放回去一些。
尽管如此，郭络罗氏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了?一串下人,每人都拿着一堆东西。
宁欢抿着小嘴趴进戴佳氏怀里，小小声道：“额娘,欢欢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吖？”
戴佳氏柔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郭郭郭生气了?。”
小姑娘埋头在戴佳氏怀里，声音有些闷：“四哥哥生气的时候,统统就说欢欢做错了?。”
戴佳氏听不清“统统”两个字,以为指得是绿萦，看了?绿萦一眼,笑着?对宁欢道：“四阿哥和郭贵人不一样,四阿哥跟郭贵人生气的原因也不一样。当时做错不代表这次也错了?。”
小姑娘在她怀里仰起小脑袋，眼睛亮晶晶：“那欢欢没做错啦？”
戴佳氏的大宫女笑道：“当然没有了?,公主是替主子解气呢！您不知道，郭贵人仗着?“皇上爱喝她的汤”。这些日子可嚣张了?，如今可算治住她了？”
宁欢气呼呼道：“郭郭郭欺负额娘了?吗？”
她下意识想要叉腰,但胳膊被戴佳氏箍在怀里做不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只握着拳头挥舞两下：“欢欢替额娘骂她！”
戴佳氏淡淡瞥了大宫女一眼，轻轻拍拍宁欢因激动而晃来晃去的小脑袋：“行了?，她没欺负我，但日后会不会欺负你就不知道了?......”
戴佳氏最担心宁欢的就是这一点。这孩子固然可爱讨喜,甚至连皇上都对她有几分偏宠。可是她太过活泼，想法又?不知为何总有些与众不同。
在宫里，这种不同非常危险。
她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女儿身边，只好告诉她宫里
生存规则——哪怕她才只有四岁。
所以她故意当着?宁欢的面交代绿萦：“这段时间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们主子，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她身边。”
绿萦也满脸忧色。
小姑娘摸摸头，这才反应过来：“额娘，郭郭郭会打?欢欢吗？”
“不知道”，戴佳氏道，“郭络罗氏并不是心胸开阔之辈，你今儿落了她面子，难保她要想办法找补回来。不过未必是打你，你那么闹腾，随便抓几根小辫子就够你受了?。”
但愿她没那么蠢。
宁欢挪挪屁股，惊恐地捂住自己小啾啾。
戴佳氏没再多说，他?们该去保和殿了。
此时距离开宴时间还早，但宫里的潜规则是地位越高之人来得越迟。戴佳氏不过庶妃，又?不得皇上恩宠，自然要早早过去等待。
到的时候，偌大宫殿已经来了不少人，位份大都是贵人庶妃，放眼望去，一个比一个年轻水嫩。
宁欢眼睛扫了一圈，跟七阿哥咬耳朵：“欢欢没看见郭郭郭。”
她还没来。
七阿哥点点头，红着脸小声道：“我也没看见。”
而且也没看见别的兄弟姐妹，花团锦簇中只有宁欢和七阿哥两个嫩生生的花骨朵。
宁欢无聊地捡点心吃，吃到好吃的便眉开眼笑，还跟戴佳氏和七阿哥分享，一边吃大眼睛还咕噜噜转，好奇地看这巍峨大殿。
旁边一粉衣女子孤零零坐着?，既不吃东西也不跟人说话，只偶尔看宁欢一眼。
宁欢眨巴眨巴眼，递过去一块点心：“漂亮姐姐吃吗？”
粉衣女子愣了楞，伸出双手接过，柔声道：“多谢五公主。”
她五官柔美，单论长相比戴佳氏更加出众，声音比德妃还要温柔，只是温柔中多了?几分怯懦，仿若她同样略显怯懦的气质。
她把点心捧在手心，脸微微有些红道：“我是贵人卫氏，公主不该称我姐姐。”
“卫娘娘”，宁欢立即换了称呼，然后眼睛一亮，“你是八弟弟的额娘！”
卫氏睫毛微颤，往周围看了?看才轻轻点头：“听说公主帮助小八良多，谢谢公主。”
“没有哦，八弟弟也帮忙欢欢哒.......”
两个人聊得火热，戴佳氏也偶尔附和一两句，其他人不由投来目光。
无他?，这两位在底层妃嫔群体中比较特殊——她们有孩子。
换句话说，她们是诞育龙嗣的后妃中唯二仍屈居低位的。
哦，还有一位郭络罗氏。不过在大家看来，郭络罗氏不得晋升有原因——她亲姐姐宜妃已然位居高位，自然妹妹就难得位份。
况且郭络罗氏就算位份不高，但有宜妃撑腰，她腰板也挺得直直的。
这两位就比较惨。
一个出身太低，拉都拉不起来。
另一个.......不提也罢。
总之，这两位坐在一起还是比较吸引人的，再加上七阿哥和最?近颇为红火的五公主，这个组合就非常有看点。
殿里的人三五成群，捻着茶杯点心看似认认真真聊天，实则眼光一直若有若无放在几人身上。
于是八阿哥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几乎和宁欢头碰头的卫氏。
她尚且年轻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是上辈子从没见过的。
上辈子她年轻时是什么样子，八阿哥已经不记得了?。大约也如现在这样，胆小怯懦却满身风华，但森森宫廷里的无边煎熬到底将她锉磨成满面愁苦的普通女人。
他?成婚后，福晋听过许多人称赞额娘美貌，但始终无法相信，盖因额娘衰老地远比旁人快得多。她去世时，更是比年岁大些的德妃等人显老得多。
八阿哥有时会想，其实以额娘品貌，若是远离宫廷，哪怕低嫁个简单人家，她肯定过得比现在好。
他?一时有些走神，大阿哥捏捏他脸蛋，正在换声期的少年嗓子粗音量大：“八弟看什么呢？”
走在前面的惠妃闻声回过头，顺着八阿哥的眼神看过去，温声笑道：“小八想额娘了?？去吧。”
卫氏也已经看过来，眼巴巴看着?他?。
“不用了”，八阿哥道。
他?知道惠妃没有生气，但不愿意节外生枝，况且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高调，对卫氏未必就是好事?。
大阿哥却朗
笑道：“小八害羞什么，还怕见亲额娘么？来来来大哥抱你过去。”
说着就拎着八阿哥给卫氏送去。
八阿哥：“.......”
宁欢眨巴着?眼睛看这个高高的哥哥拎小鸡仔一样半夹半抱地把八弟弟带过来，奶声奶气“哇”一声：“这个哥哥好厉害！”
大阿哥这才分出一点眼神给宁欢，朗笑道：“你想试试吗，你这小身板爷一下拎五个！你是爷五妹吧？”
宁欢小鸡啄米般点头，张开小胳膊叫大阿哥抱，还仰着小脑袋甜笑：“你是欢欢哪个哥哥吖？”
甜甜软软的小妹妹谁不爱呢？大阿哥脸上的线条不免柔和下来，声音都低了?些，弯下腰对宁欢笑道：“我是你大哥，早就听说五妹妹——”特别可爱。
还没说完，就见小姑娘歪歪头：“咦，大哥哥声音跟刚才不一样了。”
大阿哥：“......？”
前面说了?，大阿哥正在换声期，对声音这个词格外敏感。不过看着?面前眨巴着?眼睛一脸纯良的可爱小姑娘，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打?算跳过这个话题。
宁欢一点也没察觉危险，捏着嗓子模仿大阿哥说话：“......你这小身板，爷一下拎五个.......”
她的声音稚嫩，学得是大阿哥，但更像是鸭崽子，还背着?小手笑：“大哥哥刚才就是这么说话哒。”
大阿哥：“......呵呵。”
宁欢眼睛一亮：“是哒是哒，就是这样！大哥哥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啊？是先生要求的吗？欢欢看别人都不这样，为什么只有大哥哥呢？大哥哥这样说话多久了?？累不累啊？”
大阿哥：“......”
其他人：“......”
宁欢张着?小胳膊兴奋道：“大哥哥快抱欢欢吖？”
大阿哥：“......”
大阿哥嘴唇动动扭头就走。
“大哥哥......大哥哥！”
“大哥哥怎么了?？”宁欢看着?他?背影挠挠头，疑惑地问戴佳氏：“大哥哥说抱个锤子，锤子是什么吖？”
众人：“.
.....”
宁欢被戴佳氏按着?不能乱跑，新伙伴卫氏在给八阿哥爱的关怀，宁欢一边跟戴佳氏和七阿哥说话，一边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此时高位妃嫔也陆陆续续来了，宁欢想起福嬷嬷和绿萦给她科普的生养关系，眼神便不由在八阿哥、四阿哥和他?们的生母养母等人身上打?转。
四阿哥跟在皇贵妃身边几乎不看德妃，德妃也不看四阿哥。可是八阿哥和卫氏坐在一起，惠妃笑吟吟一点不生气。
到底生母亲还是养母亲啊？
小姑娘更困惑了?。
四公主就坐在宁欢另一边，瞧见她眼神得意道：“等会儿我就去上面找我姨母。”
仿佛上面多高贵似的。
——上面自然是高贵的，但那也是宜妃的。
宁欢冲她吐吐舌头，还没说话，太监尖声唱喝：“皇上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
“皇太后驾到——”
宁欢被戴佳氏按着?小脑袋跪下去。
她晃晃脑袋，头上那只手更重了?些，还用力往下压了?压，仿佛叫宁欢不要闹。
小姑娘嘟嘴，欢欢这么乖才不会胡闹，只是对太皇太后有些好奇而已。
天色渐暗，宫殿中灯光跳跃，宁欢努力睁大眼睛看向上首，看不清相貌，只觉得皇阿玛左手边的那位老妇人好像......很厉害哦。
宁欢第一次遇见第一面就给人这种感觉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