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菱没想到孟婆还有心思与她玩笑,心中顿时一块礁石落地,忙朝孟婆行了一礼,抱住冷得发抖的手臂飞快跑开,返回到踯躅宫殿大门。
孟婆目送急慌慌跑开的昭菱,嘴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随后回头复将目光落向广袤的忘川河面,不料,竟在她视野中出现一只能够同乘三四个鬼魂的舟楫。孟婆眼睑微缩,眸中瞬间闪过一抹惊异。此时,怎还会有渡河者?难道他们不知夜间强渡忘川河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吗?
孟婆迎着冷厉夜风,望着河面飘来的那只舟楫,脑海中竟闪现出那副令她难以忘怀的场景:绽现妖娆天光的忘川河面,疾行而来一只扁舟,舟首立着个白袍少年郎君。要说那个郎君是穿着白袍,还不如说是红袍比较妥,因为他那身白袍就似在血水中浸泡过一般,浑身上下都在滴落血珠……
“酴主,酴主……”
不过片刻光景,孟婆便再度听到昭菱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孟婆回头,望着慌慌张张的昭菱,收回思绪,问:“何事如此惊慌啊?”
“酴主不好了,那个子时三刻投生的魂魄不见了。”昭菱略带哭腔道。那些投生魂魄在被五殿王差鬼吏从望乡台送来后,尽管会少些束缚,但为了防止这些魂魄在被送往投生的途中再起变故,皆会在其身上下禁制。只是,让她想不通的是,那个子时三刻投生的魂魄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能逃出廊房那种看守得连只夜蝇都进出不得的地方?
孟婆闻言,眸色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带我去看看。”
“是,酴主。”昭菱应了声,带着孟婆去了那个子时三刻投生的魂魄所居的房间。
孟婆入了房中,见里面一切陈设照旧,丝毫未有挪移使用的迹象,而且房中也无丝毫魂魄气息留存。“看来,走了许久了!”
“走了?”昭菱在旁,惊得目瞪口呆。若是被十殿阎王知晓,那可就麻烦了。“酴主,奴已经让鬼吏去寻了。”
孟婆未言,抬手施法,在空中画出一面幻影镜来。
昭菱见状,赶紧凑了过去,果真在幻影镜中见到了那个子时三刻投生的魂魄。这个魂魄此刻正立在望乡台上怔怔出神,在魂魄前方天际上则展现出她心中所念之处的实景。那处景中,是一幢凡界某地的宅子,宅子里有个与她容貌极为相似,但年纪略小的女子在莲湖中的亭子里陪着两位老者在赏荷。
“不必担心,她只是牵挂未了。”孟婆收法,对昭菱道:“她会回来。”
“可是,酴主,万一她留念那些牵挂,不愿意去投生呢?”昭菱担忧道:“若是被五殿王那边的鬼吏知晓,肯定会奏报五殿王,到时候给你定个……”
“此刻,离戌时还有多少光景?”孟婆不待昭菱言毕,随即问道。
昭菱听罢,忙道:“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孟婆轻声道:“走吧!”
昭菱不明就里的问:“去哪里?”
孟婆回眸,抬手在昭菱小脑袋上敲了一记,笑道:“当然是送魂魄投生啊!”
昭菱揉了揉被孟婆敲疼的脑袋,嘟嘴“哦”了一声,紧跟在孟婆身侧。
孟婆见昭菱一脸委屈巴巴,不由抿唇一笑,未多言。
孟婆与昭菱踏入戌时三刻投生的魂魄房中,只见那个魂魄是个身穿湖蓝色丽纱罩衫的四五岁孩童,孩童看到已幻身为和蔼可亲老妪的孟婆,顿时欢喜的跑了过来,满眸好奇的打量起孟婆。
孟婆待那孩童将自己打量完,才柔声道:“看我这么久,是要作甚?”
孩童甜甜笑道:“阿奶,你是孟婆神吗?”
孟婆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将引魂灯挂在缚魂神杖的杖头,拉了孩童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菁娟。阿奶,你就唤我娟儿吧!我是被人扔死的。”孩童满脸天真无邪的回答。
孟婆听罢,爱怜的摸了摸唐菁娟的脑袋。
“孟婆神,你怎么不说话呢?”唐菁娟望着孟婆,问:“曾经,我听阿娘说过,说人死后会到忘川河畔的六道桥投生,六道桥旁坐着个阿奶,阿奶手中端着一碗汤,那碗汤叫做孟婆汤,喝了就会把她们部忘记。阿奶,是这样的吗?”
“你阿娘跟你说对了一些。”孟婆笑了笑,微微颔首道:“我的汤不叫孟婆汤,叫酴忘汤。这碗汤呢,你要在这个房间里喝掉,然后我才会送你过往生亭上六道桥。”
“那这碗酴忘汤喝了,我是不是就记不得我阿娘了?”唐菁娟眨巴着那双明亮大眼问道。
“是的。因为你要重新做人,你会有新的阿耶阿娘。”孟婆笑道:“所以,你不能再记得以前的事情。”
“可是,我阿娘待我极好,我不想忘记她。”唐菁娟听孟婆如此一说,顿时哭起来。“而且现在我阿娘没了我,一定会伤心坏的。”
孟婆见唐菁娟大哭,遂将其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你现在不能再回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回去?”唐菁娟哭着问。
孟婆接过昭菱递过来的绢帕,替唐菁娟拭尽脸上泪渍,轻声道:“你与你阿娘缘分已尽。她护佑你数年,已经偿还完上一世与你的缘债。你们此生再无瓜葛。”
“什么缘债?”唐菁娟茫然问道。
“上一世,你曾是你阿娘楼中的恩客,在你阿娘落魄时,给了她一件避寒的袄子和几颗银裸子,让她得以有了一线生机。”孟婆道:“她死时,心心念念要偿还你的恩情,所以才有了你们今生数年作母子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