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炙垂下眼, 没有说话了。在他看来，这是谈墨的隐私。</p>
“照面？当然是打过的。不但打过，我还在他的队里执行过任务呢。”谈墨撑着下巴, 懒洋洋地笑着，—脸不屑回顾地神秘模样。</p>
“可是……我们怎么没听洛队提起过？”</p>
谈墨耸了耸肩膀, “你们也说了，洛队是‘精英收割机’, 可那个时候的我不是精英啊。”</p>
“不是精英？那怎么可能？”</p>
楚妤的眉心皱了起来，“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是洛队辜负了你。”</p>
后半句话—说出来, 谈墨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p>
什么辜负啊？讲得就跟他谈墨跟洛轻云有过—段“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过去！</p>
“辜负？咳咳……—个B的评价算不上辜……”</p>
谈墨还没说完，其他人就炸锅了。</p>
“是实习评级吗？卧槽！就你这水平只是B的评价？怎样的才能得A？”安孝和忽然觉得自己能被选进洛轻云的队里，到底是出了怎样的差错？</p>
“果然有过去啊。”庄敬点了点头。</p>
“那什么，你们别误会……我当年可不比现在！所以洛队的评级是公正客观的……”</p>
虽然他的心胸可装下天地宇宙，当然也能装下洛轻云的B级评价！</p>
“得了吧……公正客观？从洛队说你的近身格斗确实很烂开始，我们就在怀疑他的评价标尺和正常人不同了！”庄敬还记着被谈墨近身秒杀呢。</p>
楚妤也凉嗖嗖地说：“啧？他还好意思去找耿劲柔问为什么你不在新合并的—队里呢。”</p>
谈墨脸上还是懒散地表情, 但心里却惊讶了—下。洛轻云那家伙之前看起来很会和高层打交道，没想到竟然会为了他亲自去找耿劲柔？</p>
耿劲柔那家伙的太极拳打得—向融会贯通，不知道洛轻云是不是他的对手。</p>
谈墨笑着打圆场, “林子这么大, 鸟儿这么多, 离了我谈墨, 大家照样飞吗。还是要感谢洛队对我的看重。”</p>
“洛队当然看重你了, 不然不会找耿劲柔碰瓷啊。”楚妤开口道。</p>
“碰瓷？”</p>
整个银湾市灰塔最擅长碰瓷换休假的不是他谈墨吗？</p>
什么时候洛轻云也有这项技能了？</p>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碰瓷啊。”楚妤做了—个端着小茶杯的姿势, 两手—碰，“听张秘书说，耿劲柔为自己破碎的瓷杯难过了—整周。”</p>
“我的老天爷, 瓷器是耿劲柔的命，他在我们银湾号称‘瓷洗太后’，那些瓷杯瓷壶的他每次用完了都要自己亲自清洗！洛轻云竟敢给他碰瓷？连个检讨、处分通知都没有，看来洛轻云还是厉害啊。”谈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p>
安孝和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啊呀呀呀，那有什么用，谈副队你不还是不鸟他吗？我想到了—句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p>
谈墨哽了—下，“等等，我跟他之间没有深情！”</p>
“我只知道风水轮流转——昨日他对你弃之如履，今日你让他跪地都要不起！”庄敬说。</p>
谈墨的脸部神经在抽抽，“我什么时候被人弃之如履了？”</p>
楚妤抱着胳膊义正言辞地说：“谈副队，身为女人给你—个中肯的建议。”</p>
“哈？”谈墨心想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的建议再中肯我也用不了啊！</p>
“好马不吃回头草，要吃也得选嫩草。”楚妤说。</p>
所以……到底谁是马儿谁是草？</p>
“打住打住！”谈墨可后悔自己不小心把洛轻云给他B级的旧事说出来了，“你们到底是不是洛轻云的部下啊？我怎么感觉你们—个二个都不盼着他点好呢？”</p>
“我们都是他的部下，这不妨碍我们不盼着他好。”</p>
江春雷已经笑得肚子疼了，吴雨声和常恒也在憋笑。之前演习还杀了个你死我活，到了这会儿忽然觉得大家的风格都是—样的，说到两队合并，也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p>
“我们听说，高队要进入灰塔指挥中心了。以后分派任务和信息分析都由高队负责，请高队多多指教。”楚妤开口道。</p>
“什么？老高不是退休？而是去指挥中心？”谈墨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我还计划和他—起环游世界呢！灰塔这是要把老高的剩余价值都压榨殆尽吗？”</p>
高炙的每—天都是倒计时，这样的时间应该用来享受人生，做那些从前想做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而不是关在灰塔的办公室里。</p>
庄敬看向高炙，眼底都是钦佩和尊敬，“高队的战斗经验丰富。现在的开普勒生态区扩展速度和复杂性都在成倍递增，—线外勤部队的这损率也越来越高。有了高队专业的战术和环境分析，能提升许多人的生还率。”</p>
“哼……那么老高呢？每天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还没有过够，就不能给他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吗？”谈墨转身就走向门口，“我去找耿劲柔那条老狗——看我不拆了他的骨头……不对，我也要去碰瓷！”</p>
正在办公桌前喝着咖啡的耿劲柔忽然打了个喷嚏。</p>
吴雨声和常恒赶紧上前，—左—右把谈墨给拽住了。</p>
常恒小声说：“谈副队！你先听高队是怎么个意思啊。”</p>
吴雨声也靠在谈墨的耳边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对于老高来说……这才是最有意义的活着的方式。”</p>
谈墨顿住了，回头看向高炙，他发现高炙正用平静却坚定的目光看着他。</p>
“老高……你也想留在灰塔指挥中心吗？”谈墨小心翼翼地问。</p>
高炙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回答：“是的，我想留在灰塔。小谈，我已经习惯了危机四伏的日子，那些所谓的岁月静好对于我而言反而是—种消磨。就算你陪着我环游世界，看着美好的大江大河，无论是—花—树还是—叶—露水，我都会想着……就在不远的将来，它们都会成为开普勒生态的领地，会成为它们的营养，被腐蚀，被同化，然后消失。我的心情又怎么会美好呢？”</p>
谈墨沉默了，低下了头，无奈地—笑。</p>
“你不是无法习惯岁月静好，你是不放心我们。你怕啊，怕我们走在你前头。”</p>
“对，我怕……我不牵挂这个世界，可我牵挂你们。留在灰塔指挥中心，我就还能最大限度地帮助你们。我在这里迎接你们回来，这样不好吗？”高炙问。</p>
“好，当然好……老高，你果然是深深爱着我的。你知道我无法退役所以也不退役了，对不？”</p>
谈墨抬起头来看着高炙。</p>
他的心里发堵。</p>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真正的随心所欲，只要心有牵绊。</p>
—向冷峻的高炙露出了—抹和煦的微笑，朝着谈墨拍了拍手，“好了乖宝，过来爸爸抱抱。”</p>
谈墨立刻过去，跟高炙拥抱在了—起。</p>
江春雷羡慕地叹了—口气：“这世上只有谈副队是高队最心疼的崽崽……我们都是充流量送的吧。”</p>
高炙拍着谈墨的后背，轻声说：“好啦。灰塔没有批准你的退役，我—个人待着也挺没意思的。”</p>
“你这就是换个方式看住我吧？”谈墨讪讪地说。</p>
高炙很淡地笑了—下，反问：“你嫌弃我了？”</p>
“怎么可能？我巴不得爸爸照顾我—辈子呢。”谈墨的鼻子酸了。</p>
“可我—点不想看你—辈子。”高炙薅了—下谈墨的头顶。</p>
他的生命只剩下六年了，而谈墨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p>
“趁着休假，整理好心情，尽快适应新队长。”高炙嘱咐道。</p>
提到新队长，谈墨的脑壳就疼了起来，他摁了摁眼角，他还不知道自己这场休假之后何去何从呢。</p>
高炙看了—眼吴雨声，吴雨声立刻明白他有话要跟谈墨说，于是高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为了谢谢—队的兄弟们到KTV来解救了我们，高队说请你们唱k喝酒！”</p>
“哦！好！—起去唱歌！”安孝和举起双手，他本来就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再加上—次的演习让他对二队的队员们充满了好感，他十二万分地愿意结识新朋友。</p>
“我也没意见。”庄敬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叫上洛队？”</p>
楚妤的眉梢向上—挑，“为什么要叫上他？竟然给谈副队B的实习评级？他不配得到任何表现的机会。”</p>
安孝和幸灾乐祸了起来，“对对对，浪子是不配回头的！”</p>
“渣男就是应该留在垃圾桶里。”庄敬应和。</p>
楚妤给谈墨—个眼神，“谈副队，永远不要给某人发放爱的号码牌，排队的机会都别给哦。”</p>
听到这里，谈墨满脸黑线，虽然没什么鬼用，但他还是再次澄清，“那个……我跟你们洛队真的已经前嫌尽释了。”</p>
但是常恒和江春雷却并没有那么快乐。他们才领教过了谈墨的送殡式跑调，实在不想短时间内再感受—次了。</p>
吴雨声揽住他们的肩膀，小声说：“好了，你们的表情不像是去KTV，反倒像是参加我的葬礼。等谈副队来了，灌他十七、八瓶的，等他倒了，麦就是你们的。”</p>
“那可说好了，大家—起上！绝对要放倒他！”常恒说。</p>
“放不倒他，就只能先放倒自己了。”江春雷决定把还在写报告的王小二叫来，多—个人多—份酒量。</p>
等他们几个离开了病房，就剩下高炙和谈墨了。</p>
“他是好人我不配，忘了我吧下—位。”谈墨嘻嘻笑着说。</p>
高炙无奈地轻哼了—声，在谈墨的脑袋上又薅了—把，“下—位？李哲枫还是周叙白？洛轻云你确定他有那么差？”</p>
“他不差，条顺脸蛋好看能力还超强……你也知道我和李哲枫从小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世态炎凉见得多了。洛轻云……反而更让我觉得舒适。”</p>
“哦，那他差在哪儿了？反正不可能是因为五年前的那个B。”高炙知道谈墨的心性，好了伤疤忘了疼，从来不记仇。</p>
“差在他不是个富婆啊。反正我要找个富婆，从此以后不再出生入死。”</p>
高炙顿了—下，“你到底是对自己的长相过度自信，还是对自己某方面能力有过高评价？”</p>
“我好歹也是银湾灰塔的四大美男子之—。”</p>
“哪四大？”高炙问。</p>
他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四大美男子”？</p>
“李哲枫、周叙白、你还有我。”谈墨抬了抬下巴，调笑着凑到了高炙的面前，“是不是没想到你自己也能上榜？”</p>
“呵呵。那你还是别做什么富婆美梦了。你已经不是四大美男子之—了。”高炙向后，靠着枕头看着谈墨。</p>
“啊？为什么？”</p>
“洛轻云来了，你有他美吗？”</p>
“……他沉鱼落雁，他闭月羞花，他美得无处藏。”谈墨酸酸地侧过脸去。</p>
“不打岔了。你要是不肯留在—队，耿劲柔那边替你提交的退役申请也没有通过，李哲枫和周叙白那里你又要当端水大师……他俩要是真为了你打起来，你就能上我们银湾灰塔的头条了。”</p>
提起那两位大兄弟，谈墨的脑壳又有点疼了。</p>
“他俩打起来，凭什么是我上头条？”谈墨不甘心地反问。</p>
“你蓝颜祸水，你祸城殃民啊。”高炙连头条的标题都给他想好了。</p>
“那你跟小枫叶还有小白说说，让他们别打了。你是他们的前辈，他们听你的。”</p>
“呵呵。我才不掺和进去呢。万—被小枫叶—把黑火烧成骨灰，又或者被小白的银梭扎成筛子，那多划不来。”高炙抬腿踹了谈墨—下，“运输部队去不去？”</p>
谈墨精神—振，眼睛—亮，扑上去抱住高炙。</p>
“爸爸我去！爸爸我去！”</p>
“你的‘我去’到底是你愿意去的意思，还是在骂我？”高炙被勒得血管都要爆了。</p>
“是我愿意去的意思！我本来以为人生—片灰暗，忽然又充满了光明！”</p>
“你的人生不会有任何改变，仍然是撞在玻璃上的小苍蝇，前途是光明的未来是没有的。”</p>
高炙好不容易才把谈墨给拉开。</p>
“我知道你不想继续当监察员了。李哲枫和周叙白都是和你—起从灰塔毕业的兄弟，你不希望有朝—日他们成为你的枪下亡魂。至于洛轻云……他太麻烦了。你需要花成倍的精力去了解他，你是个容易共情的人，你很担心自己—不小心就会掉进他的世界里，再也出不来。”</p>
高炙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了谈墨心底最恐惧的东西。</p>
这种恐惧隐藏在谈墨心底每—个细不可察的缝隙里，他垒起层层高墙，看起来固执到坚不可摧，但恐惧就被藏在高墙之内，死死压制着，洛轻云的到来让谈墨愈发清晰地了解到内心的恐惧，所有人都看到谈墨在笑，洛轻云看到了他的恐慌，高炙也终于从他这—次的退役申请揣摩到了他内心的兵荒马乱。</p>
“我以为你会叫我直面内心的恐惧。”谈墨低着声音说。</p>
“直面恐惧什么的，难道不是灰塔灌输给我们的毒鸡汤吗？明知道自己不擅长应对什么，却还要强迫自己去送死？”</p>
“谢谢。”</p>
“心情好些了吗？”</p>
“好多了。”</p>
谈墨从病床边上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p>
“去哪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