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青华第一宫,批风判雨阁。
残破荷叶堆了满地,三两枝含苞待放的荷花乱丢在案头,一道水痕逶迤至窗棂。显然道人是刚从灵池采了白藕又翻窗进来。
葛长庚常年练剑稳如泰山的手有些发抖,他瞪圆眼睛看着切藕的道人,道人却专注切藕。
终于,藕切好了,道人才迟迟抬起头。
“吃藕?”
道人说话总带着些绵绵不绝的意思,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有吴曲楚歌的腔调,可现在葛长庚越听越感觉吃越像丑。
师伯好像在骂他……
这是错觉!
葛长庚连忙摇头,甩掉脑子里泛滥的胡思乱想,双手接过道人递来的藕片,一口塞进嘴里嚼了起来。虽说是长者赐不敢辞,可他急切的动作,和神情里掺杂的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慢一点道人就受刺激。
“吃完了!”葛长庚咽下藕片后连忙向道人报告。
道人拿起霜刀又给了他一片藕。
藕片清甜,又生在灵池,得无上气机灌溉,无数修士能将其视为珍品,与朋友论道时吃上一片,是难得的享受,可惜葛长庚现在不想吃藕。
“师伯……”葛长庚又叫了道人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也只能又吃下一片藕。
九节灵藕全进肚,饶是葛长庚这样身强体健的剑修都有些受不了。
“师伯,我肚子疼,要炼化会儿,实在不能再吃了。”
面对霜刀上的又一片藕,葛长庚接连摆手,也顾不得会不会让道人受刺激,捂着肚子就往外跑。
剑修就是身体好,肚子再疼跑得也飞快,一溜烟就消失在门口。
过了片刻,道人放没下刀,门口就又探出一只头来。
“师伯,你用这藕劝走了多少人啊?”
葛长庚疼得直皱眉。
戚履冰放下霜刀,露出淡淡的笑,轻声说道,“十几个吧。”
葛长庚听到这话也不走,抱着个蒲团就原地打坐,炼化起肚子里的九节灵藕来。
戚履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双手拂在少年的肩头,帮他理顺灵气。
“闭其心,去其思,微其息。”
“嗝
——”
“……”
戚履冰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葛长庚脸色发红,很不好意思,他知道这个嗝不该打,可是他又接连打了两个嗝才停下来。
“师伯,我气顺了。”
“那就走吧。”戚履冰说着回到青玉案前。
“师伯!”葛长庚眼睛有些红,“你真的要离开青华宫吗?”
戚履冰斜倚着窗棂,霜刀在指间翻动,“等第二宫那帮幺蛾子闹完,我就去自请宫规。”
幺蛾子……葛长庚愣住了。
青华宫有个惯例,大概就是当第三十五代弟子有九人进入无相境后,第一宫交由三十六代弟子,以保证青华宫的法脉长新。至于未进入无相境的三十五代弟子,原位于第一宫者退至第二宫,其余未升入第一宫者,百年内可进入第二宫,以后则停留原宫。
修真之路,如逆水行舟,能到元婴已经足以称呼一声老祖了。
许多修为高深又放弃破境的老祖都在第二宫,因此闲得发慌的第二宫往往成为青华实际宫务的处理者。第一宫更多是个象征作用,按下印鉴足够了。
修真界就和凡间一样,一旦涉及到权力,就容易生出幺蛾子,故而青华第二宫有个绰号青华幺蛾子宫。
在今日之前,戚履冰从未叫过一回这个绰号,每次都是尊称长老。
或许是因为如此态度,青华弟子总对戚履冰和第二宫长老们的关系有些腹议,毕竟当年天弈子突破化神进入无相境,按惯例称太上长老,去往琼崖闭关后,足有五个人够资格进入第一宫。
这五人里其中有的比戚履冰年纪小,有的比戚履冰家世好,有的比戚履冰名望高,可偏偏是葛长庚进第一宫。
官方说法是,大道艰难,修士多姜桂之性,意致纵横,戚履冰能动心忍性,第二宫内未有其比。
实际上就是找个好说话的人放到第一宫干活。
再直白点就是个应声虫。
从来不引人注意,没家世,没拥趸,也没什么亲友好友的戚履冰就是最好的人选。
尽管葛长庚进门时,戚履冰已经位列青华第一宫,可流言蜚语从没有断过。他很不愿
意听这样的话,经常拿剑直接冲上去就砍人,可戚履冰好像从不在乎,也从未如传言那般对第二宫长老们唯命是从。
“师伯,是第二宫逼你离开青华的吗?”
突然间葛长庚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原因,可下一刻就看见师伯关爱傻子似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对不起,长庚不该乱说话。”葛长庚羞愧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戚履冰见此轻笑了声,纵身跃下高阁,风声猎猎,雾霭散白,青华宫无数修士望着这流光远去。
青华第二宫。
桃花流水,闲云幽鸟,白衣赤足的男子走过石桥,径直进入红墙朱瓦的元妙殿。
熏炉香雾缭绕,殿内修士皆如临大敌一般看向戚履冰,等他走进见着这身待罪的打扮更是浑身一震,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忌惮和更多的不解,他到底要干什么?
是以退为进倒逼他们让权,还是苦肉计煽动舆情,更或者有什么他们还没想到的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