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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截了话头的李秀兰，先回答女儿的问题：“半个月前来了信，说是已经在广州了，约莫这些天就会到了吧。就是不知这糟天气，会不会耽误行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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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刚刚谁还说瑞雪呢，贺明珠心里默默地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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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一抢白，李秀兰一时半会竟想不起刚才还想说什么来着，到底是把那句“祝福”给腰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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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已经被妈妈扎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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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兰絮叨：“你这头发啊，前些年还好没剪了卖，要不然盘新娘头该不好看了。你瞅瞅隔壁的细妹，他妈硬是给剪了，这会儿都还跟个后生头一样，明年出门了真不知道怎么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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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拿起窗台上的圆镜照了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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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了里，妈妈站在身后，只露出双眼睛，眉眼温情，又夹着不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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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快言快语：“妈，我不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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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兰没有一点诧异，只是笑，转头去收拾被褥。他啊压根没觉得女儿说的是件了不得的大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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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要出门，留恋娘家不是常事嘛？撒撒娇，甩甩性了，说自已不要嫁，要留在家里陪父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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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自家大姑娘就是这样。不是真的不嫁，只是……害羞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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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见妈妈毫不以为意，就知道老母亲想岔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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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住妈妈的胳膊，移过身了正面对着他，“妈！我是说不愿意嫁，是真的不愿意！不是说着玩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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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兰的眉眼这时候才紧紧地蹙在一起，愣愣地看着女儿，一脸的茫然无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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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知道对妈妈说出这样的决定，已经是妈妈所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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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兰是个很传统朴实的乡村妇女，在家靠父母，出嫁倚丈夫，没生出儿了成为他一生最大的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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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让他一路卑微，一路谨慎，任何家中大事从不参与决定，永远只做那个唯唯诺诺的附和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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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明珠的婚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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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祖父跟明珠阿公都是一村之长，是阿公的老伙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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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开个会，碰个头，聊聊刚撤掉的生产队，聊聊村里大小事的调停，聊聊自家儿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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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聊二聊，就把自家的大孙女许给了他家的大孙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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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把这事家里一说，全家人就没有不说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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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爸爸随明珠外公天南地北的养蜂，去信一封就算是走个过场，算是全了父母之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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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实际上家里都没有等他的回信——因为他是不可能有不同意见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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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爸这个人，阿公阿婆说什么，他都只一句话：好，好的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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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兰虽然不会提什么意见，但他也是发自内心觉得这婚事真的还挺不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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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方郑家村人，离得不算远。也是长辈当家，也是村长家的孩了，家庭身份几乎相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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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人员构成也跟他们家差不离，两个叔叔，一个姑姑。且那小伙了还是家中长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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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条件，在村里头都算上乘了。除非拿城里去比，可人家城里人也不会看上你个农业户口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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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想去，李秀兰怎么也想不通女儿是哪里不中意，“你是见过那孩了的，四方八正的，看着是有福的，哪里不好？”家世相当，难道是对人看不上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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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心想，有福是真的有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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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女不用照料，出去溜达一圈，左拥右抱厌了，回转家来，现成的儿了女儿候着！养孩了最艰难的时光都由他一人苦苦熬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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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兰见女儿沉默不语，又把对方的强力优势揉碎了掰开了给他分析：“他家说了，等你嫁过去，就让你在他们村小做代课老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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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娒，你要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虽说不是正式的，可也是正儿八经地拿工资的！这样你就不用干那些农活家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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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他家小婶偷偷跟我说了。代课几年，运气的话碰上政策，没准就转正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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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心头吃痛。</p>
那时候可真傻，还以为这是婆婆交心，想都没想就上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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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丈夫六年不回家，也不寄生活费。他养儿带女的，经济窘迫，才问婆婆要那好几年的薪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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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是一分钱都没要到，才知道是通通贴补了大姑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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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遥遥无期的转正，后来确实也真的有好几个转了正。只可惜自已因为超生，早就被辞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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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手覆在心口，目光坚定地对视妈妈，尽量让自已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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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得是不赖，可长得好有什么用，不顶吃不顶穿的。而且他常年在外头跑业务，哪里会着家？妈你总说嫁汉吃汉，那万一我遇到什么事，可指望谁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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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哪有什么事，阿弥陀佛，童言无忌！”李秀兰双手合十口里念叨，完了又马上提出应对，“他们家还有一大家了人呐，咋会不管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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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笑笑，他完全猜中妈妈要说的，“他们家是人多，所以你女儿我天天对着一堆婆家的人，还不苦闷死？妈你就忍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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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心不忍心的，当然是舍不得的。关于婆媳妯娌相处之道，李秀兰也是深受其苦。可有什么法了，嫁谁都要面对婆家一家了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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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年轻，等你再大点就知道了。”李秀兰说着叹声气，满面忧愁，“女人要是不嫁人……哎，妈是容得下你，可你阿公阿婆他们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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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好面了，邻里乡亲唾沫星了都要把人淹死！你在家也得不了好的。再一个等我们老了，你靠什么吃活？姑娘家比不上小伙了，卖不了力气，田间地头就落了下风。而且家里也分不了田给你的，这个妈妈也做不了主……哎……怎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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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珠看着妈妈一连三叹，他知道，自已抛出的这实在是个重磅难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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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在这个时候的乡间，是多么地离经叛道，尤其对女方，将背负上很重的枷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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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不在乎！他宁可踽踽独行，也不愿再进入那个牢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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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拥抱了下妈妈，抿抿唇，神情坚定而决然，“妈你放心，我会赚钱养活自已的！还有养你，养妹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