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潇终于迟迟出声：“我说两句吧。诸位若信得过我，不如让我把白决带回崖岛审问。北邙发生此事，亟需彻查一番，恐怕抽不出人手，失踪的那个叫伏波的弟子，还有银盏，都需要时间寻找。此次意外背后事关重大，必须得给仙门乃至中天界一个完整的交代。崖岛设有水狱，三百年前仙妖大战的失职修士便是在那处审判，白决身上有嫌疑，就让我崖岛的狱师来审，裴某保证绝不包庇，北邙亦可请示丹心楼，让丹心楼遣人同往听审，五位掌门，陶奉使，你们看如何？”</p>
比起扣押在北邙，带去崖岛已经是上策，陶漱没有意见，只是颇为担忧地看着白决。而北邙的几个掌门除了顾维也都表示赞同，可顾维多多少少听了些白决的传言，尤其还有裴潇在澶溪示好过白决的事，他一向严谨，不得不追问一句：“尊上为人自然可以服众，只是尊上能肯定，在此事中不会有偏颇？”</p>
裴潇深深看了他一眼：“顾维，这中天界上下，若有谁最不愿三百年前惨案重演，那一定是我。”</p>
顾维浑身一震，伏低了头道：“尊上所言极是！那么，就按尊上说的办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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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音鸟离开一定距离，就无法再传音了。</p>
白决坐在麒麟背上，手里捧着宋杳杳送的小白鸟，脸上流露出落寞来。他本以为秋谈会就三天，三天后就能回澶溪快活了。</p>
郭旻还等着听他讲北邙行的趣事，宋杳杳也一定想知道曲文光被揍得有多惨，还有薛谅，他不在薄暮空潭，不知道那师姐又在谒金门乱发什么他的语录了没有。</p>
水席上的两只鹤有没有想他，寒玉窟里偷藏的甜樱果没被冻坏吧，埋在空潭边上的醉流霞差不多能喝了。</p>
怎么短短两天没见，好像已经隔了很久？</p>
他的麒麟跟着裴潇的鸾鸟降落在了不渡海域前。不渡海鬼神不渡，灵宠飞不过去，只能坐崖岛特派的船只。</p>
他们才要上船，就发现岸边站了个人，抱着剑冷冷盯着他们。</p>
金蕙率先兴奋地往前一步：“少主！你可算回来了。”</p>
裴潇也叫道：“谨儿……”</p>
白决有些怔忡地望着裴谨，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裴谨，还是那天金银台的穿着，白衣绣着暗金的凤鸟，矜贵清高。他和裴听遥面对面站着，凝望着彼此，就连脸上嫌弃对方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简直就像在照镜子。</p>
原来不是丑八怪。</p>
“谨儿，这是听遥。”裴潇有些紧张地道，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向裴谨说明那是他的灵识的事。</p>
于是这幅模样，活像是带了个私生子回来的理亏父亲。</p>
金蕙也意识到这其中的关窍，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少主，上船吧，正好一起回去。”</p>
听遥？裴谨心中冷笑。早知道他那爹认识他娘前风流韵事不少，没想到还留了野种。</p>
裴谨的眼神从裴听遥身上缓缓转向白决，第一次见白决时就看他不顺眼，如今看来初次印象果然没错，现在看他更不顺眼，和那个野种眉来眼去的能是什么好货色，还托仆人给他送礼讨好，肯定打听过他喜好，特意送玉。就是个仗着自己有些姿色，四处勾引人的家伙。</p>
裴谨冷嗤了一声：“哦，你就是那个修玄术，在北邙滥杀修士，疑似勾连妖界的白决。”</p>
消息传得到快，连裴谨都听说了。</p>
白决本来对他就很排斥，听到这话更是恶向胆边生：“不错，真是区区在下，你最好小心一点，我看谁不顺眼，就容易暗算他。”</p>
金蕙替裴谨这性格着急：“不是那样的少主，滥杀的不是白公子，这次回来也是来查明真相的。”</p>
“查明前，他不就是个嫌疑犯吗。”裴谨冷冷道。</p>
白决牙咬的嘎吱作响，裴听遥拉住白决，越过裴谨登上船：“别理他。”</p>
旁人不太容易看出来灵体状态的裴听遥动作有什么不对，但裴谨对此深有经验，一眼看穿那下牵手没有牵实，只是通过些微的灵力托起了白决的手，假作牵在自己掌中。</p>
完全是自欺欺人，这两人演的还挺像。</p>
裴谨难免疑惑，难道这种回归灵态是什么遗传病，他得，这私生子也得。</p>
他紧紧盯着裴听遥，前后脚踏上了船。</p>
裴潇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见两个亲儿子间还算和谐，干脆先装傻。金蕙就也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跟着装傻。</p>
上了船，裴听遥身子一歪躺到了白决腿上。白决低头对他一笑。</p>
裴谨看到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做出那种不可理喻的表情，泛起一阵恶寒，忍不住贬损：“不就是个灵体，整这么肉麻，恶心。”</p>
裴听遥乜他一眼：“我不介意你把身体给我用，放在你那也是浪费。”</p>
两人目光交汇，皆眯了眯眼，随后不屑地撇开了头。</p>
白决情人眼里出西施，裴听遥的话怎么听怎么温柔讲理，至于那裴谨，真是嘴毒的像在吐刺，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p>
他心里闷闷地把裴谨骂了一遍，然后拿出话本来递给裴听遥：“这是狐女那本的后续，你要不要看啊？”</p>
裴听遥接过来，翻开第一页折好，塞回白决手中：“要你读给我听。”</p>
白决佯嗔：“喂，裴大人，太会享受了点？”</p>
裴听遥蜷起手指把玩他的头发：“书里写那狐女千秋绝色，惊为天人。我想象不出来，听听你的声音才能想象。”</p>
白决脸一红：“裴听遥你该不是骂我吧。”</p>
裴谨暴怒地用剑捣了捣船板：“两位能不能注意点，当我们是空气吗？”</p>
裴听遥压根都没看他，抬手设了个隔音障，对白决笑道：“读吧。”</p>
金蕙不无可惜道：“哎呀，听不到了……”</p>
裴谨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搁下了剑。</p>
不气，我不气。微笑。</p>
金蕙：……少主表情突然好狰狞！我躲远一点免得遭殃。</p>
话本这出后续，主要讲的却不是狐女和书生的故事，而是那只画鬼。原来画鬼身前多有不幸，死后硬是不甘心逃出奈何桥，被无常追着，只有一半的魂魄投胎转世，剩下的一半成了厉鬼，被和尚封印在画中，才成了画鬼。</p>
裴听遥听完了便说，画鬼和和尚的结局比狐女和书生的要好，画鬼后来心甘情愿往生了，和尚还俗去寻她的转世，与她结为连理，皆大欢喜。</p>
白决却唉声叹气：“哪里是好结局？依我看，坏的不能再坏了，书生好歹幡然悔悟，总还有漫长岁月挽回过失，兴许和狐女就能再续前缘。可是和尚寻了画鬼的转世，那人真的还是画鬼吗？从往生的那一刻，天上地下就再也没有画鬼了。”</p>
裴听遥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试图宽慰：“怎么不是呢？有一半的魂魄呢，别说一半，就算只有一丝丝，一缕缕，那也是画鬼啊，灰飞烟灭才是真的没有了。”</p>
白决握拳道：“灰飞烟灭情长在！投胎转世没良心！”</p>
裴听遥扑哧笑出来：“你呀，至死不渝就得是死透了才行是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有情所以不舍，因为不舍，所以想尽手段，也许在你看来是背叛，可在画鬼看来是另一种不渝呢？我反而觉得书生那边错误已经酿成，机会再多也是无用。”</p>
白决无言以对，许久，攥着话本喃喃：“或许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