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珺认为,当前摆在她面前的,应当是一道不折不扣的概率比较题。
事件一号为,世界上——宽泛意义上的世界,即不同时间、不同空间、不同维度——存在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蛋。并且不止于此,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蛋背后,有两副一模一样的神情和动作。
事件二号为,同一时空的两位熟人,经过某种莫名的时空转化,穿越到了另外的同一时空,并且于谷阳县这尊弹丸之地相遇。
柳仲珺没有学习过特殊事件的概率算法。但是她估计,无论是事件一还是事件二,概率大致都是无穷小的。
小到她都不禁怀疑,头顶上不断攀升的太阳,是否还是那个她熟悉的,氢核聚变的恒星呢?
当然,无论它是不是,都不影响此时的润州府官人,跟在那位顶着一张她损友的脸的贵人后面,在众人无声的关注下,默默地走到了主席台侧方。
红郡书院位于地势低部,四周都是环绕着的梧桐树。
此刻安静无风,梧桐树上却传来非常隐秘的沙沙声。柳仲珺不经意地朝着那里望了一眼,在无尽的树叶中,她发现了大约十只类似于“护卫”的大虫子。
他们匍匐着,无声地暗示着那位贵人尊贵的身份。直到官人与贵人坐定,才缓缓隐入树叶深处。
从始到终不过几息间,但这一插曲,使得书院比试的意义开始变了味。更加直接的影响便是,它打断了原先柳仲珺与张学官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
又过了几息,张学官接过那润州府官人递来的小纸条,颤抖着狗爪认真地扫了一眼,继而颤抖着狗腿宣布了比试的暂时中止。
柳仲珺带着疑问,和马文同学一起回到了南山书院阵地。
南山书院诸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明白他们的柳同窗在比试场上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威风至极。当下他们竟隐然形成了啦啦队,为同窗助威。
柳仲珺安然接受了这般庆祝。
只是环顾四周,她发现方才不久还默默关注她的陆谦,此时已经不知去向。她正欲问同窗他在何出时,糖葫芦师兄迎面走
了上来。
“师妹当真威风。”
施孟夏一直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威风”这种刚硬的词从他口中说出来,竟也带有一丝春风拂面之意。
“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余了。”他垂眉笑笑,抬眉却不自觉地望向主席台那边。
柳仲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看的是那位贵人。虽然极力掩饰着,但他眼中震惊的神色却一览无余。
“敢问师兄——”她没有按捺住好奇心,“那方才前来的二位,是何人?”
她想问的自然是那位,顶着她损友同款脸的贵人。但都知晓一下另外一位的来历,也不算多此一举。
“那位穿润州府官府的,是润州知府赵大人。”嘴上提及的是官人,但施孟夏的视线还未离开那位贵人。
润州知府赵严盛,是红郡书院先生赵宏的表兄。如今出现在这里倒也说得通。但他身旁的那位……
“他身旁的那位,”施孟夏接着说道,“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他帽檐很低,完全遮住了可以分辨的部位。我只在他下马车的时候,略微看到一些。”
柳仲珺耐心地听完铺垫的话,才触到重点。
“我不能完全确定。”施孟夏重复说了一遍,“但我在扬州府学的时候,曾经看过街坊流传的画像……如果没有猜错,这位怕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了。只是——”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到最后的那句“太子殿下”时,几乎是完全压住声。后面本还想说,只是在这里遇见太子殿下,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把这样的话按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即便如此,柳仲珺的瞳孔还是再放大了一倍。
“太子殿下?”她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机器般地重复了一遍。
假若施孟夏没有看错,假若那位当真是她损友穿越的话——那么,不仅仅投胎是个技术活,穿越它祖宗的也是。
不过,她当下非常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回忆那位的脸蛋,因为先入之见往往会妨碍正确的思考——假若那位是位地地道道的土著,那么她无意识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大逆不道了。
*
事实证明,这样的猜测往往是双向的。
中场休息的时间十分漫长。柳仲珺心不在焉地,和同样心不在焉的施孟夏闲聊了几句——他们的目光都时不时望向评委席右侧。
在快结束的时候,陆谦才从红郡书院门口走来。
“你去哪里了?”她问。
“和我父亲传了封信。”他没有隐瞒。
这句话单独理解没有特殊的含义,但结合着陆谦望着不远处的,那位暂定为太子爷身份的人时深思的神情,这句话的意思顿时丰富了起来。
同样的,也扑朔迷离了起来。
不过柳仲珺没有时间细思,因为此刻张学官已经用梆鼓,对参赛学子发起了召唤。
漫长的中场休息终于告一段落,天空中闪烁的太阳暗示着接下来精彩的情节。
四家书院的学子缓缓离开他们的阵地,神情严肃地走入了比试场地中央。紧跟着,张学官手持着一打薄薄的试题纸走来。
在两位无上的贵人面前,张狗腿自然接过了先前小吏的职责。
他此刻已经化颤抖的狗腿的力量,为因激动而红润的脸庞,以及因诧异而紊乱的音调。
“诸位学子,”他说,“你们非常幸运地遇到了润州知府大人。这场算科比试的最终轮,将由大人出题,一锤定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