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颂王宫,德广殿。
借着先王暴毙的东风成功将赵忠从内监大总管的位置拉下来,然后自己顺利坐了上去的庞德富意味不明地扫了一圈烛火通明且安静的大殿,视线在殿中人的身上微停顿了下,随后垂下眉眼,弓着身子上前,对着端坐在王案之后,身着一身玄黑龙袍的小女孩低下头,轻声提醒道“王上,夜色渐深,您该安寝了。”
在他开口之前,小女孩挺直着背,微低着头看着双手捧着的书籍,眉头微皱。
整座大殿只她一人,氛围很是寂静肃穆。
配着绣有神采奕奕、张牙舞爪神龙的王袍玄服,虽是幼小稚嫩的身躯,亦能让人感受到其身上的王者威严来。
虽然比不上先王那般君威难测,一怒则江山震荡,但以她如今这个年纪来说,能有独对朝中众臣的勇气以及枯坐数个时辰的定力,对比其他王族子弟,也已经很是不错了。
可惜,到底只是一个小女娃,而且还只是王姬之女。
虽然大颂在名义上,王女以及拥有国姓的王女后人都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利。
但这世道,终究是以男人为尊。
朝中与地方那么多的臣子,可没一个是女子。
庞德富自幼时便进了王宫,三十余年来,历经风风雨雨,也目睹着大颂最为尊贵的那一群人的荣辱兴衰。
对于这王宫的凶险难测,比谁都深有体会。
如临川王姬那般的不凡人物,都在夺位之时受了不少来自王族与大臣的刁难,之后更是不得不诈死遁逃,流落民间最后还是难逃死之一局。
更何况是这个在民间长大,父族还不显的小女娃呢。
再次轻扫了一眼小君主,庞德富在心中幽幽地为她叹息了一声本可以平平安安的做个平凡人,怎么就被王荡之那老匹夫挖了出来,当着个短命的傀儡呢。
真是可惜了……
江无涯舒缓了面上的表情,放下手中的书本,看向王案旁看似恭敬,实则心思飘忽的人,想了想,问他道“德富总管,今日朝中所议之事,你可有何良策?”
庞德富把不自觉挺直的背脊重新弯下,弓着背摇头推却道“回王上的话,朝议事关万民,老奴无权论说。”
还真是熟悉的推衍之词。
这段时日以来,这是第几个人这般说的了?
江无涯垂眼看了看自己沾染了些许笔墨的手,继续问道“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总管也不能同我说说吗?”
自入了这王都,江无涯的吃穿用度,所有的一切,都是最上乘、最尊贵之物。就如这上犴墨,非王族之人不可擅用,而她此时所用的,却又是上犴墨之中的极品,润泽澄净,只她能使。
此时沾染到手上,极致的玄黑之色,倒衬得她本不算白皙细腻的手白得发亮似的。
江无涯知道,它之所以这般受人推崇赞叹,比起其本身的珍贵难得,更为重要的,还是因为它是一个人至尊身份的体现。
都说这世间最迷人心智的,莫过于执掌天下,一言而天下景从的权势。
江无涯品了品这句话,又联想到每次朝会的情景,觉得它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过大人教导过她,万事若是只看浮于眼前的表面,不知慎思慎行,自身的性命就会变成他人的施舍,随时都能被收回去。
就如同她现在,身份再是尊贵,落不到实处,便只是水中幻影,除了看着好看,听着好听,再无他用。
甚至于,还会让她早早的就入了阎王殿。
江无涯以前浑浑噩噩的,肚子饿得狠了,或者天气太冷冻得不行了的时候,她的小脑袋里也曾想过“死亡”两字。
升阳村从来不缺死人,而那里的死人,大体能够将之分为两种类型。
一种,是衣不蔽体的女人尸体;另一种,则是缺胳膊少腿伤重而死、或正常生老病死的男人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