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宇钲两人总迟迟不见归来。俏飞燕焦躁得不住地伸长颈子,往山下的村庄里张望,双手把住腰间,将匣子枪掏出来,又别回去,如此反反复复,也不晓得做了多少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一会儿。就在她忍不住要带兄弟摸进村去时,山坡上忽然出现两个模糊的人影,她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快地奔出柑桔林子去迎接。
距离越来越近了,俏飞燕发现大步走上山坡的两个身影有些怪,走路的姿势也跟谢宇钲和卢清不同,吃了一惊,嗖的抽出了匣子枪,同时整颗心咚地一声,似乎沉到了很沉很沉的水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两个急冲冲的身影,似乎认出了她,向他打了一个手势,俏飞燕从那动作里,认出了那是谢宇钲惯常做的动作,心头陡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这时,两人更近了,凝神一看,她才知道他们扛着一捆挣扎不已的活物。
她迅即明白——那是一个俘虏!
她快跑几步,慌里慌张地迎上去,手忙脚乱地帮忙。
审问非常顺利。
那个俘虏的刚被放下,卢清取出堵在他嘴里的一大团稻草,他就噗通一声跪倒,哀声求起饶来。
然后,就变成了竹筒倒豆子,有问必答,答得又爽快又利索。
原来,南京国府来的那个袁特派员,倒还真打算将指挥部设在山下的村子,居中调度两个小战场的作战事宜。但骆屠户只顾着率领龙泉靖卫团,在炎攸团防局的协助下,百计攻打包围圈里的纠云寨人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袁特派员只好让谭楚率了一个小队,驻在这村子里,以联络两个小战场。
现在,包括袁特派员在内的几个官儿,正在村口那户农夫人家里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风生。
最重要的是,随身卫队只有三个班,约三十人。
这个俘虏,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刚喝了小半斤农夫家里酿制的黄酒,有些尿急,便到后园外的菜地里小解,被伏在那儿的谢宇钲和卢清逮个正着。
审问完毕,众人无不大喜。
谢宇钲立即发出检查武器,准备作战的命令。俏飞燕从骡背的竹篓里掏出了几支花机关和英七七,一一分发下去。忽然发现几步外的谢宇钲正揪着卢清,狠狠地推搡着,推得卢清连连后退。
她一下子花容失色,连忙奔过去,解开他俩,慌里慌张地轻叱“干什么,你们?快放手!”薄黯里谢宇钲的脸色相当难看,怒气冲冲,自相识以来,俏飞燕还没有见过他这样,她本能地知道,肯定是卢清做错事了,她一边以身体隔在两人中间,一边转向卢清“清儿,你做什么了?”
卢清低着头,没有回答。
她瞪了他一眼,转过头,面向谢宇钲,把着他的手,小声地嗔怨“鱼儿,到底怎么回事?……青,青儿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谢宇钲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做姐姐的看看罢……”说着,他向旁边几步外的地下一努嘴。
俏飞燕顺着看去,就见地上那个俘虏像一团破布一样趴在地上,整个人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冒气泡声音。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转头嗔怪地瞥了瞥身后的卢清,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揽着谢宇钲,拖开了一些,轻声细气地恳求道“好了,这是青儿做的不对!你早说过……不得随便伤害俘虏的……,这事也怪我,唉,我、我保证……保证不会有下次,你别生气了,啊?”
谢宇钲定定地瞪了她一会儿,重重哼了一声“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当他是个孩子!”甩开她的手,转身走向几步外的七八名兄弟。
谢宇钲甩手之间,用的力气颇大。俏飞燕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得脸上讪然,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羞愧。虽然知道这事儿是卢清做得不对,谢宇钲昨儿就严重警告过姐弟俩,按说不应该再犯这种错误,至少不应该在他面前再犯。山寨里的规矩,就是犯错了就要受罚。就像前些日子打冷水坑那天夜里,她不得不自己扬起匕首,扎了自己一刀一样。
人在江湖,没规矩不成方圆。这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感觉到了他猛然甩手之际的嫌弃意味,今儿她心里头陡然涌上一阵难言的委屈,酸楚像潮水一样忽哗一声漫上眼眸,泪珠几要夺眶而出。
但谢宇钲浑然无觉,只见他自顾自地走到那七八名兄弟身前,一一检查着他们身上的武器准备情况。替这个掖掖腰间的手雷,替那个整理一下武器的背带,一边小声交待着待会儿冲进村里后,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身后的卢清也不吭声,俏飞燕深知自己这个弟弟跟山寨中的大多数兄弟一样,沾了一身逞蛮斗狠的习气,要想一下子改正过来,又谈何容易?
转眼之间,谢宇钲已检查完毕,连看都不向这边看一眼,就领着那七八个兄弟,轻捷地迈动步子,顺着山坡,疾步奔向灯火寥落的村庄。
望着在朦胧得黯色里,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干练身影,俏飞燕突然感到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她心里一下子像被抽空了血似的,遽然地慌张起来。
这当儿,身边的卢清趋近她身边,小声提醒“走呀,姐。谢指挥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快跟上。”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垂下头,讷讷地嘟囔道“走吧,姐……我晓得了,以、以后……我不惹谢指挥生气了。”
卢清一边说,一边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摇晃,就像以前他做错了事挨骂时一模一样。他……其实还是个孩子。
也就到了这时,俏飞燕才突然发现,眼前的孩子,身板儿虽还有些单薄,但身量却跟自己一般高了。
她突然嫣然一笑,几颗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滚出,顺着珍珠般的面颊滚滚掉落。她飞快地抬起衣袖揩了揩,一拽眼前的半大孩子“走,快跟上……大城市里来的,又怎么样?我们姐弟几个,还比谁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