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落河学府。</p>
河畔一如既往得热闹，修炼的，假装修炼的，假装自己在假装修炼的学府生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堆, 漫天都是术法剑光与落河大阵碰撞而起的流光。</p>
在漫天流光下, 不时响起学府生们吵吵嚷嚷的议论声。</p>
“听说今天河畔讲堂, 小师姐会讲到三剑？”</p>
“没错！我下了早课就来占座了！”</p>
“小师姐闭关三月，如今刚一出关就来河畔论道, 一定是剑法更有精进了！”</p>
“——小师姐威武！”</p>
每一个月，河畔都会有学府生师兄师姐, 或是学府教习先生来此论道, 被称作“河畔讲堂”，讲堂不拘境界高低，不限道途差异，人人皆可出言。</p>
这种自由问道的氛围是落河学府一以贯之的传统, 也正是应了那“有教无类, 自由修道”一说。</p>
今日河畔讲堂的主讲者是照影峰的小师姐若语, 讲的又是沧澜历史上最具有传奇意味的“三剑”——这套由小师叔自创，被当年的北地魔君萧翊继承，最终施展到极致的顶级剑诀。</p>
“我记得小师叔和魔君冕下都说过, 三剑谁都可学，谁都能学会——但这么多年过去，却从未有人能真正使出这三剑。”</p>
有人低低感慨着, 语气里满是憧憬向往，却倏尔被另一道声音插入打断。</p>
“等等——现在可不就有了一人？”</p>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静。</p>
三个月前, 东璜皇城宫变的消息流出，一夕之间传遍九天，整座沧澜大陆都为之震惊不已。</p>
九天亚圣之一的东郡王秦柯然公然逼宫谋逆，被东璜女帝与崇亲王联手镇压，关押于沉铁狱，至今生死不知。而其勾结鬼族一事也就此暴露，令河东战场鬼化事件最终得以呈现在世人面前。</p>
在此场惊天秘闻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萧崇琰于河东一剑而起万辰星的那一剑。</p>
那一招万辰星，正是“三剑”之一。</p>
“天啊，真想看看那一剑万辰星！当时河东战场没有留影石吗？”</p>
“据说一共流出了三块留影石，全都被天价买走了！”</p>
河畔顿时传来好一番扼腕叹息。</p>
有人满怀希望地开口说道：“寻机阁是不是一定会有一块？能公开吗？”</p>
“那怕是得等到沧澜榜放榜的时候了。”有学府生分析道，“按如今形势，与鬼域一战只是时间问题。萧崇琰在河东使出万辰星，一定会被鬼域盯上，寻机阁不会在这时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况且——”</p>
“——顾璟！？”</p>
河畔的议论被这一声惊呼蓦地打断，众人顺着声音望去，纷纷露出一脸震惊神色。</p>
只见河畔照影峰对岸，医修杏林谷所在的峰头，有一道紫衣身影单手撑伞，自半山腰翩然而下，直往照影峰而去。</p>
薄雾蒙蒙的半山腰间，一袭紫衣猎猎而起，大袖飘摇，单手执伞望来时神色间一片清冷，端是一副飘逸深远，高华无双的绝世风姿。</p>
落河学府百无禁忌，学府生自可于九峰间来去自如，御风而行毫无禁制。但多数学府生境界尚低，勉强御风片刻便灵力不足，因此多数人都是老老实实翻山越岭来往各峰，如顾璟这般灵力充沛，境界身法俱高者极少。</p>
但此时此刻，学府生惊呼连连的原因却不在顾璟飘逸高妙的身法。</p>
而在他身后的那座杏林谷。</p>
“啊……顾璟怎么又去杏林谷了？”</p>
“这几日天天见他去杏林谷，我们这位星河殿的殿主是要和沧澜医修圣地切磋一番？”</p>
“你想什么呢？这位可是杀人医仙——你见他除了给萧崇琰看病以外，有主动碰过医术吗？”</p>
“所以不才觉得奇怪吗！”</p>
……</p>
……</p>
这确实是近日里来落河学府的一桩悬案。</p>
自数天前，萧崇琰、顾璟、页安三人重回落河学府后，顾璟便开始每日往杏林谷跑，在杏林谷的鹤林医馆一待就是大半天，惹得学府内不知情者好奇极了，都在猜测顾璟究竟在做什么。</p>
这个海外星河殿的殿主，医术冠绝海外大陆，在府门择学时毫不犹豫拒绝了杏林谷的少年，自入学府后从未踏入过杏林谷一步，怎么就突然转了性？</p>
“你们不知道吗？是因为萧崇琰的原因啊！听说他这次病得很重，自从东璜宫变那日后便再未曾现身——”</p>
这时有同为照影峰的学府生凑来，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p>
“我听杏林谷的医修私底下议论过，说是因为萧崇琰的身体太虚弱，无法承受出剑对身体的负担，所以才很少在人前动手。”</p>
“原来如此……想必是因为他在河东用出万辰星，对身体的负担太重，所以才会一病不起。”</p>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再开口时神情间满是遗憾。</p>
“萧崇琰能使出万辰星，剑道天赋必然极高，但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p>
这番话顿时勾起了河畔好一阵扼腕叹息。</p>
一个本该光芒万丈的天才少年，如今却因为天生体弱多病，纵使再如何天赋绝伦，或许也终究无缘大道——</p>
天道何其不公？</p>
“是啊……如果萧崇琰没有这副病弱的身子拖累，那他未来必定是又一个小师叔。”</p>
“但是这样病弱的身体，注定会让他修行路上困难重重，受到无数阻碍。”</p>
“真是太可惜了。”</p>
……</p>
……</p>
“——是谁说太可惜了？”</p>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有一道少女的身影出现在碧湖边的高台上，正是出关归来的照影峰小师姐，若语。</p>
河畔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讲堂开始，学府生聚拢而来，安静地听着若语为他们讲三剑。</p>
“萧崇琰已经是至虚境，即便他再病弱，只是一剑万辰星，九转境下已是无敌。”</p>
若语却没有立刻开始讲三剑，而是接着方才的学府生的感慨继续说了下去。</p>
“你们有谁能接得下他的万辰星？你们觉得能用出万辰星的萧崇琰，若只是寻常出剑，又需要几剑就可以打败你们？”</p>
“至虚境！”</p>
人群中传来止不住的惊呼声。</p>
“萧崇琰在离开前还只是知常初境而已，只是三个月时间……就跃过了一整个大境界！”</p>
“三个月，一百天……当年的魔君冕下破境神速，从知常到至虚也用了整整一年！”</p>
而那是沧澜大陆万年以来，由知常境进入至虚境最快的纪录！</p>
曾经的北地魔君修行速度已是令人瞠目结舌，而如今的萧崇琰，却是要比那更快上三分——</p>
这意味着若无意外，萧崇琰未来的大道必将是一片坦途。</p>
当境界足够高时，萧崇琰那病弱不堪的身体，就再不会成为他的阻碍。</p>
而萧崇琰如今只是至虚境，便能用出一剑万辰星——若是等他到了守静境，九转境……乃至抱一甚至神无？</p>
曾经小师叔三剑登天，破开两座大陆屏障，令天地倒转万物归位的神仙手笔，或将再次重现！</p>
“小师叔的三剑，第一剑是万辰星，第二剑是落天地，第三剑是自问心。”若语等着下方声音渐渐平息，在一众学府生心潮澎湃的注视下开口，道，“万辰星，便是对剑气的精细操控，一道剑意幻化为万千道剑气，于战场对敌极为有利。”</p>
“落天地，则是魔君冕下当年剑破鬼域的最后一剑，以剑为笔，如言出法随，势不可挡。而第三剑自问心，只在传闻中，却从未有人见过……”</p>
若语神情凛冽地开口道：“三剑足以被称作剑道巅峰，但再如何巅峰的剑诀，也是由最普通的挥剑而起，练到极致，便能成就你自己的三剑——这才是小师叔与魔君冕下所谓的‘三剑人人皆可学’。”</p>
在河畔因为这番话渐渐安静下来，学府生神色开始认真起来的同时，这位照影峰的小师姐蓦地扬起声音，高声问道：“沧澜试近在眼前，你们可有信心为落河学府赢得首名？”</p>
“沧澜试后第三天便是每二十年沧澜榜放榜的日子——你们可有信心冲击更高的位置？”</p>
河畔陷入霎时的寂静无声。</p>
“落河必胜！”</p>
“沧澜榜见！”</p>
……</p>
……</p>
在一片情绪高昂的宣言中，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p>
“小师姐，萧崇琰真的是西境剑宗的剑主吗？”</p>
这个问题背后极有深意，顿时压过其余声音，引来了所有人的关注和小声议论。</p>
有人高声开口问道：“如果他是剑主，那他还能代表我们落河学府参加沧澜试吗？”</p>
若语闻言微微一怔。</p>
这个问题，她亦未曾想过。</p>
沧澜试是沧澜大陆的一项传统比试，意在促进年轻修道者之间的切磋，亦是为年轻修道者提供的一个绝佳的试炼秘境。</p>
但若萧崇琰确实来自海外星河殿，他是否还能进入沧澜试？</p>
“如果是萧崇琰带队，我们一定会赢的！”</p>
“学府首名和沧澜试首名，一定都会是我们的！”</p>
万辰星起，整个沧澜大陆的同龄人中，还有谁人可及？</p>
而在沧澜大陆，又有几人能与九天亚圣正面抗衡不落下风？</p>
更不用说萧崇琰从河东战场到东璜皇城，这其间的种种谋划布局与应对之策，皆是环环相扣，深远至极，令人惊艳心惊不已。</p>
不知不觉间，落河学府的学府生早就已经将萧崇琰视作整座学府的领头人，将他看作最强者心甘情愿追随。</p>
若语看着一张张激动憧憬的年轻脸庞，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p>
那时也是在河畔，她望着萧崇琰的背影，心底不由自主便产生了那样的一个想法。</p>
她想要看萧崇琰登上九天，登上最高。</p>
因为萧崇琰此人，本就该立于天顶，光芒万丈。</p>
……</p>
……</p>
这时距离萧崇琰离开落河学府前往河东那一日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p>
这三个月间，东璜王朝天地变幻，九天雷动，有亚圣跌落云间，亦有女帝萧珞进阶神无，成就半步神圣。</p>
风平浪静千年的沧澜大陆，已然将那被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汹涌，默不作声地掀开了一角。</p>
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p>
但这些仍在学府勤苦修行的少年人们，更多的却还是看到了在这场风云变幻中，那个骤然绽放出璀璨光芒的病弱少年。</p>
一剑既出三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