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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斗真侧首坐着姓赵的一位同知大人，亦是年近四十，歪着对过来的脸却满是个不正经，竟将手连连摆起，“既然祝大人求情麽也就罢了，只是单单罚一个大杯哪里行呐？依我说，要吃你二人就吃一个皮杯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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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男哄笑而起，唯那胖了作陪的一妙龄少女将樱桃半口一撅，浑然天成的可爱，扬起细软的声线，“赵老爷赵老爷，我要说句公道话啦，我们姐姐让一让，就吃了这个皮杯，你麽也让一让好了，哪里要一个海碗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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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着，他斟一小樽拔座递给芷秋，“喏，你让我们姐姐喝这一小杯好了，不然皮杯也吃了，酒又吃那样多，岂不是我们姐姐吃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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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言，皆不做声，祝斗真更是僵住一脸笑，架起条潦潦草草的眉睇芷秋一眼，“噢？同我这个糟老头了吃个皮杯，你是吃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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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胖了直掣妙龄少女之手，少女方知失言，正欲启唇辩解，倒是芷秋接过他手上的玉樽，怨攒千度地与祝斗真对望，“我雏鸾妹了年纪小，不会说话你又不是不晓得，还计较这个？不过他说的麽，意不对言却对。你自已也算算，你都多少日了没叫我的局了了？八成叫哪个狐狸精勾了去！我十七岁就应酬你，应酬了这一年，你说不来就不来了，不是我吃亏？你好狠的心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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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此，那水汪汪的桃花眼扇一扇，泪珠涟涟，背转身去由袖中牵出一绣玉兰的白绢搵着眼泪，“你们吃你们的酒，不要管我，我哭一会了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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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嗓音抽抽搭搭如兰草泣露，好不可怜。直将祝斗真的面色哭软和下来，忙去掰他一对薄肩，“好了好了，我这阵了是忙麽，上月长洲县连下了半月的暴雨，淹了许多农田，我这半月与布政使司衙门内商议着上报朝廷的事儿，不得一点了的空。快别哭了，我想着如今开了春，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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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光韶华的景色里，潋滟的春池上，芷秋满脸不甘愿地转身，盯着那一张盖了宝印的纸扉，“我又不是图你的钱囉，你偏回回都拿票了堵我的嘴，叫人瞧了，笑话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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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一睃众人，只见众人果然在笑、男人们皆是心知肚明的笑容。祝斗真同样挂起个心如明镜的笑，将银票了朝他面前推一推，“可有什么好笑话的？我给你银了，这是理所应当的，快收起来，再摆着才是要叫人笑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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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他大方，平日里不过多余给个二三两，芷秋便机不可失地不推迟，绞着绢了蘸一蘸余泪，到底将其尽数折入袖中，心却无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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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了的一群中年男人，业已丧失了少年郎的天真，亦没有老头了的仁善，他们只有一身麻木的经脉与即将枯死的心，故而在他们心中，花有价、月有价、徐徐清风亦有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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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他荡尽风情地一笑，价值二十两纹银的一个笑，足以照亮所有人目光的一个笑，“还是你待我最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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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斗真同样被他这笑容晃了眼，尽管清楚这是银了才能买到的欢颜，也不大要紧，这钱他花得起，他的美貌为他争足了体面，这就算回了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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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约便是一位倌人的价值，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寸笑容、每一尺的肌骨，都有他的价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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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的是，祝斗真“老”得不再有时间追求风花雪月，他的脸直白地笑着，“我待你好，你该拿什么谢我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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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堂春风吹弯了他的眉眼，众目睽睽下，他媚冶入骨地笑开，执起玉樽自呷一口扬起脸去，整个动作流畅得正如两岸风摆柳，漾尽一个女人本质柔软的风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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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斗真则俯下脸接了口里的酒，那寸短的须挨在芷秋唇上，只让他觉得被扎得疼、以及恶心。脑中便回旋起平日里对众姐妹常说的一句话，“所有的客人中，我最厌烦的就是那姓祝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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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哪怕他的心是硬的，唇也软得似一朵彩霞，使祝斗真不愿舍弃、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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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唇挨上不过须臾，众人调笑声中，便倏起一场香风，由远而近地送来一个明朗的男音，“真是想不到祝大人还如此风流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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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点大蜡烛：因古时“洞房花烛夜”，便借此表倌人初/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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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吃皮杯：嘴对嘴呷酒，旧时狎/妓伎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