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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夜,池塘烟芜,闲垂风絮,分明天青月朗,却似人间旷古凄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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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之那一番戏言骤如几道天雷,将芷秋一颗业已麻木的心殛得粉碎。他忽然明白了陆瞻那些始终没有温度的笑颜、以及那些天差地别的改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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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原来,几度春秋,他们都坠入了人世不同的苦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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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拈帕的手揿住心口,只觉有些喘不上来气,已然再听不见满案讥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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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只迫切地想看见他,尽管不知要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也强烈地想要见到他,哪怕远远一眼,也想避开这满室的‘太平盛世’,在他们殊途同归的苦海里,看他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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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云禾即见他在祝斗真耳边悄然几语,离坐而去。尽管他颜色依旧鲜艳,他亦从他脂粉匀净的面目下,瞧出了一丝溃败的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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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姐妹多年的默契,他本能地觉查到与陆瞻有关,便更对沈从之的调侃之言心生不满。将眉一挂,瞥他一眼,“沈大人,您快不要说了嘛,满嘴里污秽之物,听见都恶心,这酒还怎么吃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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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之原是故意要挑他说话儿,没曾想他反倒先挂起脸来,给他好大个没脸,加之对他与陈本之亲昵本就不满,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便将面前一盅热茶直朝他身上泼去,“好你个不识好歹的倡妇,胆敢对我不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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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云禾早瞧他不顺眼,又深知陈本与他世交好友,便仗着陈本之势,也不服软,抖抖满身湿漉漉的茶汤,勾起唇千娇百媚地一笑,眼却泛起零星水花,“哟,沈大人动怒了?您是大人,我小小‘倡妇’不敢同您相争,您要杀要剐都好。只一点,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连坐我妈妈与我姐妹,当着我们一府父母官在这里,您下个令,或是白绫或是毒酒,我袁云禾无有不从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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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祝斗真怒从中起,只欲杀他,可又忌他是陈本相好之倌人,真正是几面都得罪不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心只悔不该放芷秋去呕酒,倘若他在,必能化解僵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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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僵持,陈本忙拔座起来两头相劝,“丛之、丛之息怒,他就是这个脾气,好的时候巴结得要死,不好的时候,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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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云禾嫣然红粉的一身衣裳被茶汤泼得贴在小小胸脯前,寸得肌骨更加荏弱。再瞧那一汪泪,将落不落地挂在倔强的眼眶内,委委屈屈地瘪着腮,好一副楚楚可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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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俱令沈从之心内悔不当初,直恐那茶水烫着了他,哪里还真要杀他?便冷挂着脸,顺着陈本递来梯/了往下滑,“瞧你找的什么倌人?连句好话儿都不会说,要他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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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本复落下座,朝他咧牙一笑,“京城里头那些名门闺秀大家千金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还就爱他这样儿的,服服帖帖的有什么好?你家里的夫人倒是温柔贤良大方端庄。我比不上你,我家里头连说句话儿都像怕我似的,一点趣儿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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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说着话儿,一扭头,见云禾腮上挂着一颗晶莹泪珠,顿时心里软作一池春水,附耳过去,“别哭别哭,我来时备了五十两票了,一会儿给你,快别哭了啊,我心疼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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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巧云禾本就不是真惧真伤,听他如此说,还有什么不依的,立时便弯起唇笑,同附耳过去,“谢谢你,你这个朋友吓人得很,好在你是真心待我,也向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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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腮一动,又滚出一滴泪,恰似落入沈从之心中,只觉酸楚。只得将他二人亲昵之态视作不见,别开眼,朝身侧玉婷吩咐,“你不是会琴,弹一曲来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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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婷见他好似吃了瘪,心内了然,面上一笑,回首由姨娘手中接来琴,便在案上摆开,灵指一动,骤起曼妙音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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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牵肠一曲,如一段将隐将现的心事,婉约绕远,辗转天涯,和了清风月半,遐暨厅外池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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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畔有一夹道,芷秋背靠一黑压压的巨大太湖石守在那里。手中挑着一盏随风摆曳的绢丝灯,忽左忽右地照见满园牡丹,分有豆绿、白雪塔、醉酒杨妃、姚黄、其中一片青龙卧墨池更似血海,连着目断天涯的一轮凉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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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许久,仍旧未寻到说辞,该说些什么呢?难道追忆年少时的那一面之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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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一位施恩者来说,这回忆恐怕太过单薄了;或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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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之际,但见一盏孤灯缥缈渐近,芷秋慌乱的心随陆瞻渐明的轮廓平复下来,满园的浅蛙虫鸣似乎亦递嬗安宁下来,那个浮光锦绣的人间也与耳畔的清风相拂至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