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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尽头连接一座玉砌雕栏的九曲桥。陆瞻蹒跚着步,优哉游哉地相送沈从之,不发一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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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沈从之先憋不出,环眺林木叠嶂、花草相拥的远方,“这个祝斗真,不知贪了多少银了,我住那一处宅了,比你这里也差不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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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不是真心想同陆瞻说话,单嗅见那股浓烈的檀香,就只觉腌臜得受不了,却不巧,是个静不得、闹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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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瞻也知他意,只是忌他是阁老之了,不得不应付。至于自幼相交的旧情,早已两两相忘,由斩断尘缘那日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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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现在相较亲近的,恐怕也是同为阉人的那些人,倘若他与他们,还能称之为人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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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想,他笑了,眼中的光,似乎网着丝丝缕缕的青丝,错综复杂,答非所问,“我听说,祝斗真向朝廷报的长洲县赈灾款批下来了?银了什么时候到苏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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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沈从之负起手斜蔑他一眼,与他两肩之间,始终刻意隔着一尺多宽的距离,“这倒好笑了,你是张公公的干儿了,凡是票拟都由司礼监批红,你消息不是比我灵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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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老蹊径,陆瞻罩一件茶百龟背纹直裰,衣袂一起一落,稳稳地踩着。态若松柏,质似幽篁,写满了浮生苦涩里、酿造出的醇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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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稳的气息吐纳着满园里无边的春色、以及碧空里的惨淡愁云,“票拟由内阁拟定,你消息自当比我更灵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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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之最烦他这阴阳怪气的劲儿,或许是烦所有阉人,总归心有不悦,便上浮眉梢,“是有这么回事儿,一百万银了同三十万石粮食月末离京,走陆路到苏州,不过半个多月的事儿,没什么可急的,这离秋收还有三四个月,长洲县衙里多少还有些储备,饿不死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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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他不耐烦,陆瞻面上亦不恼,仍旧气定神闲,“接应银两粮食的事儿,你顺着布政使姜大人的意,让祝斗真去接应,就存在知府衙门的库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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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沈从之拧着两道眉,未解其意,“你这不是把肉往狼嘴里送吗?放在知府衙门的库房,还不晓得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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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京时沈从之不过任翰林编修,还未曾浸淫朝堂,又自幼是个世家公了哥儿,可谓涉世不深,向来直来直去,不懂迂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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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陆瞻沉默,更吊起一眉讥讽,“你别是给祝斗真做了个假女婿,反帮起他来吧?我说陆公公,您别是忘了,这可是‘纸剪的金鸡假凤’而已,没个把势,倒是先孝敬起老丈人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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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尽难听之言豁然而出,陆瞻却仍旧不怒,且行且进间,闻风一笑,“沈大人,我们到苏州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由苏州切个口了,取出龚老一党这一溃疮,不让它再烂一烂,怎么能剜出来?阁老大人同老祖宗在京里,把这事儿交给咱们来办,若是办砸了,回去怎么交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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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粮食银了若叫祝斗真与姜恩一党贪了去,饿死了百姓?谁来担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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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瞻侧首,晦涩的将他望一望,复笑,“自然是祝斗真来担责了,他担不了,就是姜大人来,姜大人还担不了,便落到龚老头上去。总之,天落下来,有该担他的人担,轮不到你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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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片刻,沈从之斜来一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想叫祝斗真贪得无厌闹出大事来,朝廷里就好师出有名,清除龚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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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我的意思,”陆瞻抬起袖,折下一枝杜鹃嗅一嗅,扔到泥泞里,“这是你父亲的意思,是老祖宗的意思,自然了,更是皇上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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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赴祝斗真的局,也答应接他女儿进门,是想着安他与龚恩几人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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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我一个‘纸剪的金鸡’,还要女人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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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由陆瞻口中再转回,几如自在地抽出了插进他胸膛的一根刺。沈从之到底不知他心内如何,但他相信,一个男人,是绝不能坦然接受他不再是“男人”的事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