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小声道：“我已经十九了。”</p>
“可以听了。”</p>
陆慎行挑起眉眼, 语气有几分微妙：“那回去说给你听。”</p>
季维点点头。</p>
“手腕疼吗？”</p>
男人忽然问。</p>
话题突然转移到他身上，季维愣了几秒，画了将近大半个白天的画自然是累的, 可他不想陆慎行担心, 摇摇头：“不疼。”</p>
陆慎行揉上少年印着红痕的手腕。</p>
季维的身体下意识紧绷。</p>
但男人的力度不轻不重的，被揉了一阵似乎也没那么酸痛了, 他渐渐放松了下来，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p>
*</p>
季维推着陆慎行从房间里走出来时, 萧池眼圈红红地上前：“陆前辈, 对不起。”</p>
季维推轮椅的手一停，有些紧张地等待着陆慎行的回答。</p>
幸好陆慎行又恢复了温和淡然的模样，全然看不出生气的痕迹：“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p>
“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p>
停了会儿。</p>
他望向萧池：“继续吧。”</p>
似乎一切矛盾从未发生过。</p>
「终于没事儿了，刚刚吓死我了，我发现陆影帝生气时瞳孔会不自觉上移, 就很有威慑力」</p>
「他演过不少帝王吧，我现在还记得他演的秦王, 君王的喜怒不定把握得太好了, 那时才二十二吧, 怎么就没拿奖呢」</p>
「得罪了王导吧，早年拍电视剧那会儿一个奖都没撸到, 有一说一，老陆年轻时是有点恃才傲物」</p>
大家都默契地翻过这一页，可除了一个人。</p>
赵越看着重新回到柜台上的萧池来了句：“要不我来收款吧, 感觉你脑子不太行。”</p>
你脑子不太行……</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直接了」</p>
「能让赵越说出脑子不行可见是真的不行」</p>
「完了我预感到两家的粉丝要撕起来了，腥风血雨警告」</p>
还是陆慎行出来淡淡地说了句：“相信他。”</p>
赵越才没再说话了。</p>
*</p>
查尔斯是一名收藏家，受侄子的邀请在拜斯私立中学担任美术老师。</p>
他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继承了祖父的严谨细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太讨喜。</p>
比如他因为禁止上课玩手机被评为最不受欢迎的老师，他的手在课桌上敲了敲：“交出来。”</p>
麦克被吓了一跳，他试图解释：“查尔斯先生，我在看绘画相关视频。”</p>
“中国画？”</p>
查尔斯有些头疼，他这个中国通学生简直像被中国文化迷了心窍，他虽然也收藏中国画，但只收藏古董。</p>
他个人对中国画毫无兴趣，他更喜欢古典主义油画，充满理性与对称。</p>
麦克点头：“很厉害的中国画。”</p>
这时教室也吵吵闹闹起来了。</p>
“真的很棒，我被惊呆了。”</p>
“人太多了，我在那儿只拍到了一张照片，可真的好好看。”</p>
“中国人画画都这么厉害吗？”</p>
查尔斯无奈，圣伦斯与纽约这些大都市相比就是乡下，尽管是价格昂贵的私立学校，可学生的审美还是挺堪忧的，没有见过真正的艺术品。</p>
“再好看能好看到哪儿去？”</p>
他摇摇头。</p>
如果评判艺术作品的标准单纯是美，那么这个世界将毫无艺术可言，正如照相机出现后，画家也不以画得像为标榜，涌出了抽象派与现代主义。</p>
“查尔斯先生，您看看吧。”</p>
麦克点开视频，把手机递给他。</p>
查尔斯本不想理会，可全班学生都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他索性给他们上一节鉴赏课，于是打开了手机。</p>
他起初的神情很随意，甚至还呵斥了一位讲话的男生，可看到后面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前倾的身体也不禁站直了。</p>
“是不是很美？”</p>
麦克问道。</p>
查尔斯严肃地向他挥了挥手，示意别打扰自己，然后走到讲台的电脑前开始查询。</p>
——千里江山图。</p>
他一边对着电脑一边对着手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此时一位老师经过走进来：“查尔斯，你怎么了？”</p>
查尔斯握住他的肩膀：“你帮我上会儿课，我有重要的事需要出去一趟。”</p>
然后不等那人回答，他便急匆匆地出了教室门。</p>
麦克哎了一声：“查尔斯先生，我的手机！”</p>
*</p>
学生下午都去上课了，店里的人越来越冷清，多是好奇的行人，即使进店也只是看看而已，赵越主动提议去南部广场发传单，拉上萧池一块儿去了。</p>
季维还在画画。</p>
他即将完成最后一笔。</p>
青绿色的颜料点缀在山脉上，接着落款收笔。</p>
「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我有小孩一定让他去学画画」</p>
「这个配色好看到爆炸啊」</p>
「原图更好看，色彩特别惊艳，不过建国以来只展出过一次，只能在网上看看照片饱眼福了」</p>
他放下笔的同时，一名外国人敲了敲门，呼吸有些急促地走了进来：“你好，我是查尔斯·沃多夫，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p>
“当然可以。”</p>
季维说道。</p>
不过查尔斯的目光落到分开的二十张宣纸上时有些失望：“画得不错，不过您应该用一张完整的纸的。”</p>
“实在找不到。”</p>
季维腼腆一笑：“不过问题不大。”</p>
他拿起二十张纸，一张一张拼接在地上，毫无顿滞感，生动流畅得宛如是同一张纸上画出来的。</p>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在课堂上叫出来了，太他妈牛逼了」</p>
「维维画的时候都是一张一张单独画的，现在居然全都能对上，真的是看神仙画画」</p>
「行走的打印机」</p>
查尔斯震惊了，不过他没震惊多久，而是征求过季维的意见后，从包里掏出软尺，小心翼翼地开始量画里每部分的尺寸。</p>
「这老外在干嘛」</p>
「是要和原图对比吗！突然振奋」</p>
「真的有这么夸张吗，我觉得正常人类的视力和记忆力都做不到这么可怕吧」</p>
「你忘了叶知院士了吗？她好像八岁的时候就能背圆周率小数点后一千万，也是个神人」</p>
查尔斯越量越心惊，因为量出来的结果是分毫不差，即便是差也只差微米，这幅画的收藏价值远远高于作品本身。</p>
他当机立断：“请问您愿意以十万美元的价格把这幅画卖给我吗？”</p>
「十万美元？很多当代大师的画也才百万吧，维维快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今天任务有希望完成了！」</p>
「哈哈哈哈哈外国人人傻钱多」</p>
「还真不是人傻钱多，我查了下，他好像是纽约最出名的收藏家之一，十年间身价翻了百倍，居然来圣伦斯了，有点震惊」</p>
季维觉得这应该是节目组请的托儿。</p>
他这幅画值不了这么多钱，说是临摹《千里江山图》，可临摹只是形，颜料是最普通的国画颜料，和原图根本无法相提并论。</p>
即便是当初他送给陆慎行的那张，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绘制，也只有三分神似。</p>
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p>
直到查尔斯把支票签给他，他才发现可能……还真不是托儿。</p>
查尔斯和他攀谈了一会儿，离开时和他合影，称赞他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出名的画家之一。</p>
陆慎行敏锐地留意到了他的用词。</p>
是最出名。</p>
而不是最好。</p>
马立清老爷子低声对陆慎行说：“维维这孩子，差一口气。”</p>
在艺术这个领域上，从来不乏天才，他没有夸过季维的画，不是因为他画得不好，是太好了，宛如机器般笔触精密的作品，可他唯独看不到季维的热情。</p>
骨子里是冷的。</p>
只可成画匠。</p>
不可成大师。</p>
这很残忍，所以他从来也没有对这孩子说过。</p>
陆慎行敛了敛眸：“他就是最好的。”</p>
马立清老爷子：“…………”</p>
「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就陆影帝敢这么跟老爷子说话了，赵越都不敢开口的」</p>
「老爷子是很厉害的国画大师啊，眼光肯定高，我等凡人只有膜拜的份」</p>
「+1，维维真的很厉害了，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呜呜呜呜呜」</p>
「维维一定是吃可爱长大的」</p>
等赵越和萧池满头大汗地发完传单回来，看到陆慎行坐在轮椅上看书，季维闭眼休憩，马老爷子和外国友人侃大山。</p>
他心里瞬间有点不平衡了，拐弯抹角地说：“我和萧池发了几百张传单，站得腿都直不起来了。”</p>
萧池撇清关系：“我还好。”</p>
赵越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可能说的大家不爱听，虽然今天的任务肯定是完不成了，但好歹也要坚持到最后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