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嗯”了一声, 没再多劝。</p>
陆慎行放开他后，他就坐到了桌前，开始吃蔓越莓沙拉。</p>
沙拉酱不是常见的凯撒或者千岛, 像是奶油般细腻的口感, 混合着浆果酸酸甜甜的味道一点也不腻，反而层次丰富。</p>
他用勺子舀着吃的时候, 略微一转头，发现陆慎行一只手撑着头，正眯着眼睛在看他。</p>
——极其认真的注视。</p>
他转回头, 咽了咽喉咙，吃沙拉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几分, 咀嚼的速度也放缓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p>
*</p>
第二天，季维和陆慎行起得很早，阿历克塞已经等在酒店外面了。</p>
他们进了车。</p>
阿历克塞坐在副驾驶上, 黄伯坐在前排，他的目光落在空出来的座椅上。</p>
陆慎行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替他理了理衬衫领之后说：“他不去。”</p>
季维默然点头。</p>
应该是他爱豆没有告诉应关霄吧, 即使他们关系那样好，应关霄也对自己的事知之甚少, 让他能够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不被打扰。</p>
阿历克塞给司机指路。</p>
山路陡峭。</p>
幸好开的是辆改装越野车, 在山间行驶没什么压力, 一直开了一个小时才到达盘山公路的尽头。</p>
路没了。</p>
“得走上去。”阿历克塞指了指山巅，“差不多要走半小时。”</p>
季维抬头看向离得极为遥远的山巅, 被郁郁苍苍的针叶林覆盖着。</p>
他们走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p>
山顶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土地，除了边缘陡峭的山壁, 只有一间被山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木屋，屋身斑驳，角落长着绿色的青苔。</p>
“他生前就住在这个木屋。”阿历克塞不敢靠木屋太近，离了有数米的距离，“他看见小孩儿就要给糖，可他给的糖已经过期很久了，皱皱巴巴的。”</p>
季维突然没有勇气踏进屋。</p>
上午的山风带着一丝寒意，吹在他脸上，像钝乏的小刀割一般，他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让他无比的清醒。</p>
越清醒，越不敢踏出这一步。</p>
陆慎行静静地向他伸出手。</p>
仿佛光明骤然划破漆黑的长夜，极具蛊惑力地吸引着季维，将他所有的恐惧都压在心底，循着光亮而去。</p>
他和陆慎行走进了木屋。</p>
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蛛网肆意地从墙角一直织到天花板，悬空垂下。</p>
木屋应该是守林人废弃的屋子，还安着电话，只不过电线被扯断了。</p>
木屋一共有两间屋，最外面的这间屋子面积狭窄，四处散乱着拆封的食品盒，食物早已腐烂化成水，现在已经成了虫窝。</p>
可以想象居住人的生活状态。</p>
肮脏的、凌乱的。</p>
除了柜子上的一罐糖，什么也没有。</p>
糖是很普通的牛奶糖，罐子上的标签已经辨认不清了，应该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p>
而放在柜子上的油罐、盐罐等全都空了，阿历克塞说他是饿死的，想必死前饿得什么都往嘴里塞，直到什么也没有了。</p>
可他却没有碰那罐糖。</p>
季维抿了抿唇。</p>
他走向另一间屋子。</p>
木门掩盖着，却掩盖不住浓烈刺鼻的味道，像是尸臭味，他推门的手停了停，闭了闭眼推开了门。</p>
他猛地睁大眼。</p>
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只不过因为曾经尸体停留的时间太久，地上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身形，气味也是从此处而来。</p>
不过令他震惊的不是木板上的痕迹，而是墙壁上挂满了画卷，收放自如的笔触，色彩冲击性极强，像是突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p>
或许是，叶朗的世界。</p>
可季维和陆慎行的注意力却落在了房间里狭小的书桌上，上面有个陈旧的牛皮本子。</p>
季维走出去，翻开。</p>
——是一个日记本。</p>
他的手指颤了颤，可还是翻开了。</p>
日记本的主人显然不是一个有耐心每天写日记的人，时不时记上两笔，有时候隔上一年才会写。</p>
——家里的钱终于还完了，赶在今年回到学校，花了半年时间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卖了一头牛当学费</p>
——带了一牛皮口袋橘子来学校，室友们说我傻，但还是接过去了，晚上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给我夹了好多肉，第一次吃到这么多肉</p>
……</p>
季维看着日记，一个热情开朗的瘦削青年浮现在他眼前，青年的人缘很好，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非常喜欢他，明里暗里照顾他。</p>
渐渐地，日记本里多出一个人，代称为“老师”的人。</p>
——今天把油画课作业交上去，还是只有六十分，其他人都不能理解我的画，只有老师欣赏我，告诉我要相信自己，晚上还请我去他家看画，我很感激他</p>
——我发现自己不是不能画好画，在老师家里临摹了齐白石那张《墨虾》，他欣赏这幅画，我送给了他，但我还是不喜欢临摹别人的作品</p>
——唉，期末考得普普通通</p>
……</p>
季维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画作，风格的确太超前了，在那个年代注定不会得到太多欣赏，他那幅《墨虾》能以假乱真，却没有走上卖假画的歧路。</p>
一个念头也没有，只是感慨不喜欢临摹别人的作品，哪怕是大师，何其骄傲的一个人。</p>
他继续看下去。</p>
——毕业了，老师说可以帮我留校，可我的成绩实在普通，不能老麻烦老师，委婉地拒绝了，但画卖不出去，愁啊</p>
——不眠不休地画了两天画</p>
——老师要给我介绍他侄女，我吓了一跳，不会还是未成年吧，可幸好只比我小三岁，安安静静地不爱说话，但没关系，我喜欢说话</p>
青年结婚以后，季维从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他油然而生的喜悦，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卖出一幅画，他们还是过得很开心。</p>
——今天女儿出生了，我给她取名叫叶知</p>
*</p>
林逸秋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最近他总会想起叶朗，</p>
——他第一个学生。</p>
他忽然想喝酒了。</p>
他慢慢走到酒窖，打开酒窖的门，没有任何光，黑沉沉的地下室，以前是有灯的。</p>
后来怎么没了呢？</p>
他记起来了。</p>
那个有着一双淡色瞳孔的青年说他要赚钱养家，去画那些令人厌恶的商业画作，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叶朗了。</p>
怪他。</p>
温室里养不出动人心魄的兰花。</p>
就是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室，他囚禁了叶朗，并且冰冷地占有了他，灯也是那个时候打碎的。</p>
不是出于情|欲，只是对他精神上的征|服，他想要青年的臣服，但无可否认地，那是他一生最具快感的时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