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樱石化了。</p>
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开始冒热气。</p>
燕无咎在说什么？！</p>
极大的震撼过后就是极度的羞耻。一瞬间, 唐樱都怀疑，也许这不是燕无咎的梦境而是她的梦境，不然燕无咎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洞见她的心理, 引诱她吻他。</p>
就在呆滞犹豫间，身后的东西贴了上来。</p>
剧痛过后，一切从头再来。</p>
唐樱：“……”</p>
这次又回到夜里的飞泉斋了。</p>
唐樱赶到后院小树林，燕无咎垂头站在池塘边, 黑色魔气在周身缭绕，抬头看她时, 金色的瞳孔流露出杀意, 他往前走了一步, 很快又顿住。</p>
瞳孔的灿金色暗了暗, 燕无咎似是看清了她, 低声说：“走开。”</p>
唐樱没有说话。</p>
说再多都是徒劳，之前已经证实过了。既然如此, 那就直接行动吧。</p>
唐樱深呼吸一口，朝燕无咎走过去。</p>
燕无咎爆喝一声：“滚开！”</p>
唐樱就不滚。</p>
她憋着股劲走近燕无咎，还没靠得太近，燕无咎就先动了。</p>
和现实中那天晚上的情况相差无几，燕无咎低头在她颈侧嗅了嗅，在渴望血液。</p>
小树林的草地柔软, 唐樱伸手落在燕无咎的背上，徐徐向上，落在他后脑勺, 手指抚过他散落的黑色长发。唐樱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呼吸几乎感到困难，燕无咎的利齿已经伸出, 刺痛她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唐樱咽了口口水，微微抬起下巴，偏过头，唇轻轻在燕无咎的脸颊蹭了一下。</p>
“燕无咎，”唐樱嗓子紧涩，低而哑，“醒醒。”</p>
风停了，虫鸣停了。</p>
只剩下呼吸。</p>
燕无咎缓缓抬起头，看着唐樱。</p>
梦境寸寸崩裂。</p>
燕无咎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唐樱随着梦境的崩裂而消失，他从地上爬起来，仰头看着天空中支离破碎的月亮。</p>
是梦啊。</p>
他抬起手，指节碰了碰刚才唐樱亲过的地方，她身上是香的，她的唇是软的，她的呼吸轻轻的，像蝴蝶。</p>
真的是梦。</p>
燕无咎醒了。</p>
蛮霓正蹲在唐樱身边，扒着她的乾坤袋研究怎么把琉璃瓶弄出来。惠虚的乾坤袋她是弄不开了，唐樱的本应该可以，渡劫期破开筑基期的乾坤袋禁咒还不是小菜一碟？但唐樱的乾坤袋禁咒有些奇怪，她捣鼓半天就是弄不开。</p>
“哟，醒了？”蛮霓看了眼燕无咎，又开始和唐樱的乾坤袋斗智斗勇。</p>
燕无咎看着还在睡的唐樱，从地上起来，说：“这里应该不止梦魔。”</p>
“哦？”</p>
蛮霓的动作顿住了，听他说话。</p>
燕无咎把目光从唐樱身上移开，对蛮霓说：“天魔并非全都是很强，他们有不同的能力，这些能力通常决定他们的强弱与攻击方向。梦魔是没有攻击性的，他只能进入别人的梦境，而不能操控。但有另外一位天魔，与梦魔常常一起行动，就像幻魔和蜘蛛魔一样，那就是妄魔。”</p>
“妄魔？”</p>
“除非得大道飞升，不然人心中不可能无妄念，有妄念便有缝隙，有缝隙便可被.操控。这就是妄魔。”</p>
爱恨忧怖皆是妄念。</p>
这样的弱点他至少就被逮到了两个。</p>
燕无咎揉揉太阳穴，对蛮霓说：“把妄魔找出来，叫醒大家就容易多了。”</p>
蛮霓利落道：“行。我来。”</p>
她松了口气，放弃了唐樱的乾坤袋，直接神识铺开，搜寻整个西峰可疑的人。</p>
西峰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宿舍，没有食堂。元婴期已经辟谷，若馋嘴，东峰白天食婆婆摆摊也够解个馋了。</p>
宿舍是按照学院分建的，分了四十多个区域。他们现在所在的是长歌学院的宿舍，因为人多，所以分配的面积也大。</p>
燕无咎走了一圈，数了数，不算惠虚他们，光学生和赶来帮忙的先生就倒了七八个。</p>
正在检查这些人有没有受伤或什么别的异常，燕无咎脚步忽而一顿。</p>
他脑中关于那么多次梦境的回忆倏然间模糊了许多。</p>
这是正常的，每个人从梦中醒来，都很难全然记得梦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有时能记得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有时却会流失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某种情绪。恐惧，悲伤，怦然心动。</p>
好在，燕无咎还记得最重要的那一刻。</p>
他呼出一口气。</p>
确认此地的六名学生两名先生，以及唐樱、惠虚、乌恪都只是昏睡，燕无咎就将目光投向蛮霓，询问有没有发现异常。</p>
蛮霓歪歪头，从背后抽出她的刀，说：“的确发现了一点不对。”</p>
之前为了盯青雷的大先生，蛮霓在西峰这边混过许多时日，一草一木都还算熟悉。西峰有处不算高的断崖，底下植物生长茂盛，学生们偶尔会去摘些野果吃。</p>
就在方才，蛮霓神识观察到断崖中间横生的粗壮树枝上，躺着个人，生面孔，不是云山学院的学生，也不是来参加学院大比的四十八所中任何一所的学生。</p>
“我去看看。”蛮霓说。</p>
燕无咎说：“小心。”</p>
蛮霓露齿一笑：“放心，老娘杀不死他也能把他碎尸万段。”</p>
燕无咎：“……”</p>
她提刀离去。</p>
差不多在蛮霓的同时，旁边寝舍的屋顶就有人落下，踩得瓦片咔嚓作响。</p>
燕无咎骤然抬头望去，陈此夜蹲屋顶上朝燕无咎招了下手，扫了眼一地的人：“什么情况？”</p>
“是天魔。”</p>
“天魔？”陈此夜顿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个……”</p>
他话没说完，眼皮沉重，身体失去力量，顷刻间就昏倒了，从屋顶骨碌碌滚了几圈，重重摔到地上。</p>
“师兄？”燕无咎叫了一声。</p>
陈此夜的指尖抽动了一下，但只一下。</p>
燕无咎忽然心生恐慌，他回头，发现唐樱不见了。</p>
*</p>
唐樱本以为燕无咎醒了，梦境消失，她便也该醒了。</p>
但她只是掉进了另一个梦里。</p>
和在燕无咎的梦中一样，周围景象变换，唐樱耐心等待观察良久，才瞳孔地震地发现这是乌恪的梦境。</p>
她……跟乌恪完全不熟啊，怎么会在他的梦里？</p>
乌恪的梦境地点大多是在一片荒漠。</p>
拓州辽里沙漠，是一片无垠大漠，占据拓州将近一半的土地，近两万年，在辽里沙漠发现了四个上古秘境。有人猜测这里曾是古代战场，有人认为这里在上古只是像云州启州一般的繁华富庶之地。</p>
在梦境中的乌恪独自行走在荒漠，进行他的苦修。</p>
负重前行，日夜不停；迎着烈日练剑，姿势、力度、频率稳定不变；也随身养着一盆仙人球，修炼的间隙给它浇点儿水。</p>
除了沙漠以外，就是一场惨烈的灭门。</p>
乌恪的师门。</p>
曾经屹立在辽里大漠之上，却在某一天从上到下死得干干净净，除了乌恪。</p>
他的师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门派，于乌恪而言，却如同家人。门派就是他的家。而这一切一夜间就倾覆了。彼时乌恪二十岁，金丹期。</p>
他掩埋师门，为每个人立碑。</p>
他没有流泪。</p>
唐樱心里堵。</p>
在珞城时，父母担忧她步入修行后的人身安全问题，讲过许多可怕的故事，唐樱当时虽也忐忑，但进入云山之后，生活一直顺风顺水，人血倒是见过几次，但没见过死人，对修真界的印象一派美好。</p>
如今燕无咎和乌恪前后两个梦境——还有当时在幻阵中看到的惠虚义父的事，这些悲情悲惨，让唐樱意识到修真界的残酷不是只存在于言语中，而在每一个人真实的过去里，成为他们无法解开的心结、心魔。</p>
而这些“精神攻击类”的天魔，为了对付他们，就会反复把这些伤痛翻出来。</p>
唐樱恨恨地想，等她接收梦魔的能力，就给大家造美梦。</p>
乌恪原本在对着墓碑沉默，忽然回头，像是看见了唐樱。</p>
“上君？”唐樱叫了一声。</p>
乌恪却绕过她，长剑出鞘，对准沙漠上突出的一处小坡：“出来。”</p>
小坡动了动，沙子流开，冒出个人。</p>
是个男子，嘴一咧就笑，想说什么，乌恪根本不耐烦听，剑一挥就把他脑袋削掉了。</p>
唐樱：“……”</p>
乌恪收剑，偏头问她：“你怎么在这？”</p>
“我……不知道啊。”唐樱懵逼。</p>
“哦。”乌恪最后看了眼墓碑，“我知道了。”</p>
唐樱安静如鸡，大佬知道了什么，她也不敢说也不敢问。</p>
不过很快，梦境的碎裂告诉了唐樱答案。</p>
唐樱进入第三个人的梦。</p>
这次是惠虚的。</p>
这次也跟之前两次不一样，惠虚是清醒的，他的梦境成了战场，被他攫住脖颈的那人长着张和被乌恪砍头的人一致的面孔。</p>
惠虚瞥她一眼：“这是梦魔。”</p>
他用力把他掼在地上，梦魔吃吃笑了两声，在地上爬动，被惠虚一脚踩住。</p>
梦魔说：“你们死定啦。”</p>
惠虚淡淡道：“是么，怎么说。”</p>
梦魔只笑，不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