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看到渔樵江渚在微言大肆宣传的视频，便起了心思。</p>
他按照视频所说，联系账号背后之人，对方给了一个地址，是东陆密州。江小韩活生生地去了，半死不活地出来。</p>
彼时密州有大乘闭关，正得了郑如笙的消息，为除魔出关，正好遇见倒在路边的江小韩，便顺手救下他。大乘问知魔族所在，提剑而去，却已人去楼空。</p>
不过，他扣下了江小韩。</p>
被一众大乘期围着，在清平城最多只接触过洞虚期的江小韩还不是有什么说什么。</p>
他说，他亲眼见到不少如他一般的修士寻到魔族，要修魔。</p>
出来和他们说话的是视频中的那个魔族，其他魔族都叫他“血魔”。</p>
江小韩问，修魔当真能长生不死？</p>
血魔笑说，是。</p>
江小韩问，修魔当真不用渡雷劫？</p>
血魔说，是。</p>
江小韩迟疑道，我怎知你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p>
血魔看着他，说，你寿数还剩两三年，你若想搏一搏，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路可选吗？</p>
江小韩被说动，做了第一个接受“种子”的人。</p>
种子，是修魔关键，将种子种进人体，经过一番痛苦消化，就能成魔。</p>
据说，成魔之后，世界在人眼中将与过去大不相同。</p>
这种子不是真的种子，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而来源于魔尊一指。</p>
当楼阔的指尖点在江小韩眉间，他便感受到一下刺痛，楼阔收手，江小韩伸手去摸双眉之间，摸到淡淡血迹。</p>
血魔告诉他：“成了。”</p>
之后便是万虫噬身般的生不如死。</p>
江小韩病急乱投医，朝路人求救，这路人恰是大乘期道君。</p>
他被关起来，熬过成魔的痛苦，却也无法从这些道君手里脱身了，只能乖乖配合。</p>
景泓从江小韩这边确认过一应细节，再去找慧遥确认明日行动。</p>
他们在一家客栈落脚，住同一层。</p>
景泓推门而入，意外发现惠虚竟在。</p>
他与惠虚还算熟悉，当年并肩作战过，也很欣赏这个后辈，便和颜悦色地问：“怎么了？”</p>
惠虚朝他和慧遥恭谨行礼道：“在下只是想问一问具体要如何杀魔尊。今早大师要我问唐樱姑娘有无镇杀魔尊的方法，唐樱起先说不知道，后来说道君应知，我再问大师，大师缄默不语，良久才叹，说‘看来只能如此’。”</p>
他抬眼，目光灼灼，清醒中透着冷冽：“只能如此，是如何？燕无咎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这么多道君齐齐剿魔，他一个金丹期，为何反而像是重中之重？”</p>
慧遥念道：“阿弥陀佛。”</p>
……</p>
隔壁房间，燕无咎挂掉了唐樱打过来的第三个语音。</p>
他闭上眼睛，提前预演明日他该做的一步一步。</p>
燕无咎大概是十一二岁时，才知道，坠星谷的孩子，最终归宿只是成为容器，作为天魔巩固自身的食物。而他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只有他是魔尊的孩子，他不论受多重的伤都不会死，他越长大，魔尊本人、还有那些天魔看他的目光越怪异。</p>
他们像在看一个比他们还可怕的怪物成长，也像是在贪婪地看精心呵护的果树上的果子成熟。</p>
他知道，所有天魔和魔尊本人，都想要他。</p>
而不久前，象央子和缘机仙宗宗主吴梦乾找到他，说如今与魔族斗争的形式出乎意料的险峻起来，若不除掉魔尊，人族与魔族的斗争，最终会变成旷日持久、两败俱伤的大混乱。魔族在扩张自己的队伍，关键就是魔尊。</p>
除掉魔尊的方法，就是燕无咎站到魔尊面前，引诱他最脆弱的真身出现，在他进入燕无咎身体之前杀死他。</p>
“真身？”燕无咎在那天之前，都不知道魔尊还有所谓真身。</p>
“上古记载，修真界分修界、人间、暗界，”吴梦乾为他斟了杯茶，“暗界中没有生灵，只有一团团幽玄之气，与人世间的怨恨恶欲。”</p>
“幽玄之气？”燕无咎捕捉到这个熟悉的词。</p>
“是的，幽玄之气，与天地、灵气同生，然而过去千万年，它都只是沉寂在典籍中一个没有意义的名字，直到今日。谁人不知‘幽玄’二字？”吴梦乾笑了笑，继续说，“上古修界比如今的修真界要残忍冷酷许多，怨恨恶欲更是格外充盈，暗中酝酿发酵，逐渐有了实体，典籍中称之为‘恶欲之虫’。后来大战，三界崩塌，混为一体，如今魔渊，据说便是当年连接暗界的地方。”</p>
吴梦乾停下没有往下说。</p>
燕无咎呆了一会儿，问：“魔尊真身……是恶欲之虫？”</p>
吴梦乾沉默颔首。</p>
燕无咎眉头皱起来，他几乎憎恶得咬牙切齿：“那我……”</p>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吴梦乾安抚道，“天底下只有一条恶欲之虫，它靠寄身人体而活，它寄身的人，便是魔尊，因此我们称其为魔尊真身。然而与此同时，三十六天魔、七十二地魔体内也有恶欲，三十六天魔中的恶欲，是真身分体，因此三十六天魔数万年不死不灭；七十二地魔体内的恶欲，则是魔尊分予，能提升他们的力量，但无法使他们同天魔一般。而你……你体内也有恶欲，但你情况特殊……”</p>
半晌，燕无咎听明白了。</p>
恶欲是恶欲，楼阔是楼阔。恶欲挑人寄身，楼阔是上一任魔尊死后被挑中的那个。恶欲分体能长久寄身在死尸上成就三十六天魔，但恶欲本身却过于强大，反倒会反噬宿主，因此哪怕没有人去杀魔尊，每隔一段时间，魔尊也会换张脸、换个身体、换个名字。</p>
而恶欲的意识与宿主的意识是共存的，每一任魔尊本质相同，但他们都认为自己与上一任是不同个体。</p>
燕无咎是数万年来最完美的容器，他是楼阔与燕杨柳的孩子，但也有足量的恶欲在他体内，且构成相对完美的平衡。他是恶欲之虫本身最完美的宿主。分体吞了他，能超越本体；本体吞了他，能够释放、发挥全部的力量，做天下第一尊。</p>
“若它成功，天下生灵涂炭不远矣。”吴梦乾说。</p>
燕无咎沉默良久，问：“那要我做什么？”</p>
燕无咎说：“我知道了。”</p>
*</p>
燕无咎一夜没睡。</p>
他这时觉出幽玄玉实在是样极好的东西来，能相隔千里、不声不响地看一看唐樱的朋友圈、微言，能翻看他曾偷偷照下的她的种种模样。唯一可惜的是，这块新用的幽玄玉里存的唐樱的相片不够多，寥寥几十张，他夜里一张张翻来翻去看了无数遍，深深将唐樱的样貌印在了自己脑海中。</p>
来这世上活一遭，他遇到的最美好的，就是她了。</p>
到去赴约的时候了。</p>
燕无咎一口早饭都没吃，独自走在路上。道君们是不能堂而皇之出现的，唯恐吓跑了天魔们。</p>
渔樵江渚给的地址是，朱雀镇。</p>
燕无咎到了之后，入目是荒废多年的断壁残垣，与新鲜翻出的土壤，好像有人把整个镇子翻了个底朝天。</p>
有三三两两的魔族在不像样的街道上穿行，见到燕无咎，认出他的都一脸震惊。</p>
“楼凌，”一个少年叫住他，眼瞳是骇人血色，“你怎么会来这里！”</p>
燕无咎说：“我来找……我爹。”</p>
“魔尊大人？”少年歪着头，“你不是在云山学院与那些懦弱学生厮混么？怎么又想起魔尊大人了？”</p>
燕无咎垂眸，回忆着道君们教授的说辞，他唇角勾起冷笑：“都是些废物。”</p>
少年大笑起来。</p>
“你爹呢，”燕无咎盯着他，“我看到他发在微言上的视频，真好笑啊。”</p>
血魔之子恼怒道：“好笑不过你！放着少主不当……”</p>
“成儿，”血魔倏然出现，打断少年的话，转而对燕无咎笑，“未曾想，你会自己来找我们。”</p>
燕无咎漠然道：“当日在云山东峰，你的一爪穿心我还记得，现在朝我笑得这么和气做什么？滚。”</p>
“出门游历一趟，倒是锐气不少。”血魔不恼，反而抚掌而笑。</p>
“寒暄”完了，血魔便带燕无咎去见魔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