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p>
陈仰被什么冰到似的哆嗦了一下：“你是不是记错了？”</p>
“怎么可能。”</p>
张琦正色道：“这是你刚送进康复院那会儿, 重伤昏迷期间就攥在手里的，你平时宝贝得紧，有个家伙想偷来看, 结果被你揍了一顿，这事还是我管的，我哪会不记得。”</p>
陈仰有种又进了任务世界的错觉，他把书放到桌上，颤抖的手放到桌子下面, 指尖又冷又僵。</p>
李跃成了不存在的人, 送给他的书成了他自己的，还多了段不该属于他的经历。</p>
这他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p>
张琦不是张琦？</p>
还是说, 是他不对？</p>
难不成他在康复院待出精神方便的疾病, 李跃这个人是他幻想出来的？</p>
不会，不可能, 李跃一定是真实存在的！</p>
他也没病。</p>
陈仰死死掐住手指不让自己露出异常, 眼睛无意间飘到暗灰色的书皮上面。</p>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p>
这个现实世界有没有可能是……</p>
肩膀被拍，陈仰骤然回神，一张惨白的脸看着张琦，瞳孔还是散的。</p>
张琦神色紧张：“老弟？”</p>
陈仰遮住眼睛摁了一下，手掌往下搓了搓脸, 哑声道：“其实我是做梦梦到了一个叫李跃的人, 是我的主治医生, 为人很亲切，我跟他在康复院相处的很好，我出院前他送给我一本这个书。”</p>
“我把梦跟现实搞混了，一时没掰扯清楚才问你的，现在没事了。”</p>
张琦没放心, 心里反而更沉重了。</p>
他认为这是陈仰的社会关系太单一，回到家没有亲人陪着，只有灰尘满满的回忆，还要面对邻居们异样的眼神，昔日玩得好的小伙伴跟同学也都断了联系，那种孤独感更深了。</p>
于是陈仰就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不错的朋友。</p>
这样不行，长久下去人就病了，还是要尽快融入社会。</p>
张琦从红色塑料袋里拿一个橘子剥开，笨拙的开解道：“我有时候也会这样，睡多了，昏了头，过段时间人醒了就好。”</p>
陈仰笑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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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琦语气随意道：“老弟，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工作？”</p>
陈仰微怔，出院前他想过，没想出结果。</p>
出院后没顾得上想。</p>
现在这个问题冷不丁砸到头上，陈仰脑子里是空白的，不管任务世界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p>
“毕业好几年了，没工作经验，不好找。”</p>
张琦把剥好的橘子给他：“你说说你的要求跟想法，我帮你留意留意。”</p>
陈仰看了眼手里的橘子，再抬头看面前的老好人，老父亲，良久回以一个真诚而温柔的笑容。</p>
“琦哥，你像我姥爷。”</p>
“咳咳。”张琦被口水呛到了，握拳抵了下他胸口，“你小子真是，我还不是记挂你。”</p>
陈仰吃着橘子笑，自己康复治疗期间没人探过病，出来没人接，亲朋好友哪个都没有。</p>
从昏迷到醒来，再到痊愈，这三年多全靠匿名人士赞助医药费。</p>
张琦是怕他过不下去。</p>
这样一个安保人员，不意外能在康复院A区获得一致好评。</p>
张琦一心要陈仰安定下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非要问他工作方面的打算。</p>
陈仰说他没有要求。</p>
大学本科文凭不怎么值钱，隔了几年再拿出来，就更便宜了。</p>
有个事干就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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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琦问完工作还没走。</p>
陈仰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成家立业是捆绑在一起的，后者说了，前者还会远吗？</p>
果不其然，张琦就十分自然的唠起来了：“老弟啊，我在你这个年纪，小孩儿都已经在我媳妇肚子里啃脚丫了。”</p>
陈仰：“……”</p>
“橘子挺甜，水也多，琦哥是在哪买的？”</p>
张琦不为所动：“我有个表妹……”</p>
陈仰打断道：“琦哥，你出来是办什么事？办完了吗？”</p>
张琦三十出头，也就比陈仰大几岁，却进入了“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的催婚家长心态。</p>
“家里有个人，不好吗？”</p>
陈仰认真的说：“暂时不需要，我自己都没过明白。”</p>
张琦跟他大眼瞪小眼，瞪得眼都干了，服气道：“算了算了，等你想找了再跟我说。”</p>
.</p>
聊了会，张琦接了个电话要回康复院。</p>
陈仰把他送到门口。</p>
张琦搭着门槛，斟酌着说：“老弟，我觉得你跟昨天出院的时候相比……”</p>
陈仰不动声色：“怎么？”</p>
看了他一会，张琦伸手扫过他头顶，爽朗的大笑道：“感觉长高了，你在康复院里总是弓着背，耷拉着个脑袋，我都看不出来你有一米八，现在看着有了，哈哈。”</p>
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希望是往好的方向走的。</p>
.</p>
陈仰关上门，脸上的轻松敛去，他走到桌前翻开那本书。</p>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又倒着翻，一口气翻了十几二十遍，没有任何发现。</p>
书又被放回了陈仰的房里。</p>
陈仰发了会呆，去妹妹那屋，坐在书桌边摆弄她的高中书本。</p>
挺厚一摞，要还活着，现在读大二。</p>
陈仰拉开对着自己的三个并排抽屉，里头除了灰，就是些零碎物品，弹珠，纸板，笔芯，头绳，糖果纸……什么都有。</p>
这姑娘有爱收集垃圾的癖好。</p>
陈仰拿起一个纸板甩到地上，又拿起一个，斜砸过去，“啪”一声脆响，没打翻。</p>
纸板都打不好了？</p>
陈仰一言难尽的试了几次，终于把地上那个纸板翻了个边，他捡起来捏在手里转转，不像是资料或课本撕下来的纸折的。</p>
倒像是什么故事书上的纸。</p>
陈仰想起答应阿戊的事，就把纸板丢进抽屉里，起身出去拿手机申请了个微博号“奶片”，用故事的方式完成对他的承诺。</p>
写完浏览了一遍，又读了读，改掉错别字就发送上去。</p>
整个过程里，陈仰的心情很平和。</p>
似乎那些经历都是杜撰的，自己就只是一个说故事的人。</p>
陈仰关掉微博接着发呆，很想找个人讨论现实世界的离奇事件，那种欲望比下午醒来还要强烈，他再次拨打赵元的电话。</p>
这回通了。</p>
“谁呀？”</p>
是个女的，听声音年纪不大。</p>
陈仰以为是赵元女朋友，或者女同学，亲戚，他温和道：“你好，请问赵元在吗，我是他朋友，我叫……”</p>
“赵元？”那女声“啊”了声，“不认识，打错了！”</p>
“嘟嘟嘟——”</p>
挂了。</p>
陈仰的脸色沉了下去，打错是不可能的，他对数字很敏感。</p>
是号码的问题。</p>
赵元在任务世界写的那串号码，落在他眼里的那一刻恐怕就已经变了，不是对方的真实手机号。</p>
又是规则。</p>
现在赵元联系不上了，朝简又不知道住在三连桥哪，要不下楼转转吧，家里越待越冷。</p>
陈仰抓了几个橘子就去溜达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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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连桥一半是商品房，一半是平房带小院。</p>
陈仰家里是五层的矮栋商品房，而朝简昨晚是去的平房那边，两个区域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青石道。</p>
黄昏下，那一片平房的乌青色瓦顶自成一番美景。</p>
陈仰踏进去，往里走，儿时的回忆就在他脚下跑了出来，贴着一块石板一把青苔，往老巷深处窜去。</p>
小时候就觉得平房这边好玩，也很想住在这里，有院子，还不用爬楼梯。</p>
陈仰正回忆着，一把嘈杂声就惊动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武叔家门前。</p>
嘈杂声是从武叔院里传出来的。</p>
老两口在吵架，模模糊糊的，隐约提到了武玉。</p>
陈仰考虑到武叔下午的那些话跟用意，就要匆匆离开，冷不丁的听见武婶的叫骂。</p>
“惯吧！你就惯吧！她都二十四了，还小吗？再不找对象什么时候找？过了三十那能找得到？”</p>
“小玉才毕业没多久……”</p>
“什么叫没多久，都两年了！这是没多久？别人毕业就结婚，孩子都会说话了，她干嘛了你说，女孩子家花那么多时间扑在事业上有什么用，关键还是要找个好人家，你看她，我一提这事她就挂脸，冷冰冰的给谁看呢，我是她妈，不是她仇人！过年也是想不回就不回，她那样，有好人家轮到她？！”</p>
“明年再说吧，她工作忙，这次回来心情不是很好，别把她给吵走了。”</p>
“这几年她哪次回来心情好了？我欠她的是吧？养个闺女给自己找罪受！”</p>
“……”</p>
陈仰越往下听，表情越古怪。</p>
武叔不是说他进去后的第二年秋天，武玉就找了个对象，两人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两家商量了明年六一结婚？</p>
骗他的？</p>
应该不是，武叔跟武婶吵的那口气，是着急又无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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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陈仰坐在武叔家堂屋，抽着他递的红塔山，几句话里就得出一个结果。</p>
武叔下午是来找过他，这点不变，只是，谈话内容却少了一部分。</p>
少的那些涉及武玉感情生活。</p>
武叔咳嗽着抽烟：“早早，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小玉这会在房间里呢，你去找她说说话。”</p>
陈仰隔着烟雾迎上中年人看他的眼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他心想，下午您可不是这样。</p>
“我跟她几年没见了。”</p>
武叔把脸一板：“这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别说几年，就是几十年，也不会生分到哪儿去。”</p>
陈仰把一撮烟灰磕在桌沿：“叔，我去上个厕所。”</p>
“那呢，”武叔指给他看，“门不好关上，你使点劲多关几次。”</p>
“好。”</p>
陈仰见到院里的武婶，掐掉烟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p>
武婶目送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进厕所：“生得眉清目秀的，剪个寸头都不丑，品行好，也知根知底。”</p>
“我一直把他当咱老武家的女婿，要不是当年出了事在康复院躺那么久，我估摸着现在他跟小玉孩子都有了。”</p>
武叔把屋檐下的两双鞋收进来，横眉竖眼的喝道：“各有各的命，说这些有什么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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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压根就没尿意，他在厕所待了会调整好情绪，冲冲马桶洗个手出去，直奔武玉房间。</p>
敲了有一会，武玉才给他开门。</p>
陈仰见到武玉的第一眼，一股陌生的感觉就毫无防备的冲进他脑海。</p>
房里的这个女人，轮廓上有他记忆里的痕迹，细看发现变化其实不大，就是长开了。</p>
气质却跟几年前没有一丝重叠。</p>
就像是……两个人。</p>
武玉的脚边趴着一条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一声不叫，只是盯着陈仰。</p>
一直盯着。</p>
眼球都不带转的。</p>
陈仰第二次体会到这么浓重的违和感。</p>
第一次是在朝简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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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玉的房间摆设还是陈仰出事前那样，都是旧的，没换过什么新东西。</p>
陈仰没记错的话，这间房里的家具位置四年都没挪动过。</p>
房间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p>
陈仰的视线极快又细心的扫过每个角落，汇聚到卫生间外水池边的女人身上。</p>
她在给他洗杯子，水龙头开的非常小，细细一条。</p>
很节制。</p>
这个想法不由自主的在陈仰心底蹦出，几分钟后扩大。</p>
因为武玉给他倒了水，装的很少，少的出奇，堪堪只过杯底。</p>
以前的武玉在生活上很随性，吃饭不是吃多少装多少，都是装多了吃不掉剩着，喝水就更不用说了，倒一杯在那，喝两口凉了就倒掉，重新倒，有时候又忘了，再倒热的。</p>
如今这样……像是武玉潜意识的行为。</p>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旱灾，不缺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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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若有所思的看着杯子里的水，余光瞥向武玉，发觉到了什么，呼吸快了几分。</p>
武玉坐的位置是房间最好的视角。</p>
整个房间就开着一扇门。</p>
陈仰装作不经意的起来活动，那门对着的屋子有扇窗，是他记忆里的那样。</p>
只不过……</p>
原本按在窗户上的防盗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掉了，大咧咧的开着。</p>
窗外是一片林子。</p>
这是一条最快的逃生通道！</p>
陈仰意识到这点，后脑勺猝然一凉，他回头的时候，发现武玉冷漠的看着他。</p>
还有那条狗，也在盯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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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下意识把手往兜里塞，只摸到手机跟门钥匙才想起来，他已经回来了，这里是现实世界。</p>
兜里没有放铁丝跟钉子。</p>
陈仰握在兜里的手紧攥了两下松开，抬眼跟武玉对上。</p>
四目相视，嗅到了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某些气息，有什么不言而喻。那是同一个群体接收到信号的预兆。</p>
陈仰欲要关门，武玉低冷道：“别关，开着。”</p>
这逃生意识强的……陈仰干脆就站在原地甩出了开场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任务的？”</p>
武玉：“三年前。”</p>
陈仰惊愕的看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p>
武玉面色淡然。</p>
陈仰抿住嘴，难怪她性情大变，别说真真假假的叙旧，她给他的感觉生疏的无法形容。</p>
他的猜测在察觉到她的种种细节后被确证，知道他们的人生碰上了同样的事，就此颠覆。却没料到她会那么早。</p>
陈仰问道：“大概时间呢，我出事前还是出事后？”</p>
武玉：“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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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望着眼前这个没怎么露出过心思的女人，丛前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现在是一块冰雕，话也很少。</p>
房间摆设没动作，是经历的多了，无所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