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翔睿死了。</p>
陈仰看到他的时候, 他躺在沙子上面，脸上爬着几条虫。</p>
第二个任务里，火车站的鬼小孩对陈仰张大嘴, 里面都是蠕动的虫子，就是这种。</p>
陈仰看到一条虫子从何翔睿的耳朵里跑出来，他条件反射的用小手指掏耳朵，觉得里面痒。</p>
那虫子很肥，慢慢吞吞的, 一路爬到何翔睿的脖子里, 头一拱，进了他乌青的皮肉里, 又钻出来, 虫身黏糊糊的，满是腐烂的腥臭味。</p>
“呕——”</p>
刚吐完的赵元又呕起来, 身为一个重口味电影迷, 多次声称烂片太多了，尸虫什么的没新意，他这惨状实属打脸。</p>
可电影里的再恶心，那也是假的。</p>
虫子，滑腻腻, 异性之类的, 都是道具, 特效。</p>
现在是真的。</p>
真的尸体，真的尸虫。</p>
腐臭味也不是隔着屏幕感受，是直面冲击。</p>
赵元呕得肝肠寸断，早上吃的那点海苔全吐了出来，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 用刀背刮他的胃。</p>
摄影师瘫坐在地上，下巴的茂密胡子上黏着呕吐物，豆干混着胃液的味道有点刺鼻。</p>
张劲扬跟冯初虽然没吐，气色却好不到哪儿去。</p>
陈仰观察这四人的状态，挑了个勉强算好一点的张劲扬问话：“何翔睿死之前都做了什么，去了哪，说了什么？”</p>
张劲扬两条腿屈起来，手肘撑上去，布满伤疤的手交扣着抵住额头：“没去哪，就挖沙子，大家一直在一起，他没离开过，说的……没什么，就随便聊，主要是赵元说话，他说的不多，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p>
“我知道。”</p>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摄影师，他擦了把脸：“是我闻到那味道的时候。”</p>
“他就是那时候开始腐烂的。”摄影师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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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听完摄影师透露的信息，又在赵元跟冯初那了解到了点细节，他扭头看一言不发的朝简，话是对其他人说的。</p>
“我推断何翔睿触犯了禁忌，跟耳朵有关。”</p>
“这个，这个这个，”赵元指着何翔睿从耳朵里掏出来的纸团，不断重复着，“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是这个！”</p>
陈仰见男孩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低声道：“你冷静点。”</p>
这话有一定的安抚作用，赵元激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下来，他离陈仰近点，更近点，然后又在求生欲的逼迫下后退了点。</p>
赵元跟个想被爸爸摸摸抱抱，又怕爹爹生气的小可怜蛋似的，反复调整了几次距离，脚把沙子踩得乱七八糟。</p>
“何翔睿……”赵元站在陈仰的正对面，隔着三五步远，他缓缓的吐口气，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说，“何翔睿昨晚睡觉的时候往耳朵里塞了纸团，就是地上的那两个。”</p>
陈仰的视线落在纸团上面，沾着点腐肉，小虫子啃得很起劲，他无比庆幸自己只是怕鬼，不怕尸体。</p>
无论是正常死亡，还是血腥重口，他都能面对。</p>
顶多就是有的会觉得恶心。</p>
死尸的样子再恐怖，都不会让他像见到鬼那样，站在昏厥的边缘。</p>
不然他就完了。</p>
陈仰脚一踢，细碎沙子扬起来，盖在了一个纸团上面，他又是一下，两个纸团都埋在了沙子里。</p>
“什么时候说的？”陈仰问赵元。</p>
他印象里没这个事。</p>
“早上。”赵元说，“我们刚出帐篷不久。”</p>
当时他听了很震惊，没想到何翔睿连这个妙招都能想到，他还懊恼怎么自己没想到这一茬，今晚他也试试。</p>
接着就听何翔睿说没效果。</p>
那时候赵元也只是一边遗憾竟然不行，一边通过给何翔睿讲道理来安慰自己，现实世界的那套在任务世界没用，他怎么都没往规则上想。</p>
之后话题就扯开了。</p>
陈仰回想了一下，那个时间段，朝简在给他卷袖子，他在看对方卷，没怎么留意。</p>
“何翔睿只跟你说的？”</p>
“声音是不大……”赵元嘴一哆嗦，“不止我，还有文青啊，文青也在旁边，他肯定听到了。”</p>
“他不像我脑子笨，他知道这是不行的吧？！我找他去！”</p>
赵元转过身就卡住了，没意义，那个时候，何翔睿已经触犯禁忌了，文青知道了也没办法。</p>
不过……</p>
说还是要说的啊。</p>
有了发现，不是应该告诉其他人吗？</p>
万一别人不知道何翔睿的死因，陈仰又没及时分析出来，今晚或者明晚有人也那么做了怎么办？</p>
赵元的眼眶一红，线条青涩却不失坚韧的肩膀塌下来，他又气又无力，文青那家伙根本不管别人死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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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冯初呢喃。</p>
何翔睿的尸体，尸虫，空气里的腐烂味道，所有的都没了。</p>
像是没存在过。</p>
一阵阵的海风从几人的身前穿过，依然是海水的腥咸。</p>
棚子里的风铃被撩拨着，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清脆响，那声音裹满了海边风光，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p>
陈仰怀疑何翔睿真正的死因不是他没有好好睡觉，</p>
是他用东西堵住了耳朵，试图不让自己听到外面的动静。</p>
他的那种行为代表着，听到了装作没听见。</p>
这才被鬼杀了。</p>
陈仰把自己的猜测分享了出来，他说：“我怀疑女鬼当年向帐篷里的人求救，对方当作自己没有听见，没帮她。”</p>
“好复杂啊。”赵元用手背蹭了下嘴角，可又感觉很简单，好像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在脑子里，就是顺序没调对，接不上。</p>
一旁的张劲扬忽然问：“在帐篷里玩手机算触犯禁忌吗？”</p>
赵元说：“你玩了？”</p>
张劲扬把杂草似的脏辫往脑后拨：“没有，我就问问。”</p>
“玩什么手机，哪有那个心思啊，我在帐篷里都不敢睁眼。”赵元弯腰去拿矿泉水，漱漱口吐掉，“早睡早起，好好睡觉，是吧哥？”</p>
“嗯。”陈仰说，“你去喊文青过来，我说个事。”</p>
“好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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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在打量陈仰旁边的人，他的情绪刚刚遭遇过重创，还没来得及修复，这就导致他忽略了表面功夫。</p>
他没有去隐藏自己的视线，顾虑不到这一点。</p>
那视线十分醒目。</p>
像一盏灯，“啪”地打在了朝简身上。</p>
朝简如果是吃够了药，对于这种情况，他会无动于衷，现在的他没吃够药，很烦这样的视线。</p>
摄影师的反应能力比平时差一截，他没察觉到危险，不但看，还说话了。</p>
“为什么你始终都能这么平静？”</p>
摄影师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逐渐扭曲：“我也是个内敛的人，没进来这里之前，我做人做事都很沉稳，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神经病。”</p>
“你为什么不慌？”</p>
摄影师走向少年，语气有些神经质，他控制不住的想要知道答案，希望自己也能不变成疯子。</p>
然而摄影师不知道，被提问的人就是个疯子，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已经忍耐到了极限。</p>
陈仰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他拍拍朝简的后背，眼睛看着手臂上纹了“freedom”，面容憔悴，神智错乱的男人。</p>
“这我要解释一下，我弟弟只是情绪不外露，他其实很怕。”</p>
摄影师：“是吗？”</p>
“是啊。”陈仰瞥了眼朝简轻抖的手。</p>
摄影师也发现了，他呆住了：“这是……”</p>
陈仰说：“怕的。”</p>
摄影师眼里的神经质跟癫狂有所缓解。</p>
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p>
我很惨的时候，看见有人比我更惨，那我就安慰了。</p>
旁观的张劲扬卸下了防范意识，摄影师是真的精神混乱了，不正常了，竟然就这么信了陈仰的那套说辞。</p>
拄拐的那位手抖，不是害怕不安，是自制力在倒塌，濒临失控。</p>
俱乐部有个人也那样。</p>
自闭，极端，情感方面要么偏执痴迷，要么漠然厌恶。</p>
失控的时候，攻击性非常强，不管是身边的熟人，还是关系一般的同事，都会被攻击，只能强行打镇定剂。</p>
张劲扬曾经被那家伙咬过肩膀，活生生给撕下了一块肉，他隔着汗湿的衣物搓了搓那块地方。</p>
“任务本来就难做，队伍里竟然还有个没带够药的精神病，真够刺激的。”</p>
左边忽地响起声音：“他有陈先生，不会发病。”</p>
张劲扬吓一跳，他看看身边的文静男生，眉头挑了挑，这人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p>
还有，这人是不是太感性，也太天真了？</p>
张劲扬亲眼目睹过俱乐部那人差点掐死自己妻子，模样狂躁骇人，别说理性，连人性都没有。</p>
那个拄拐的一旦失控，第一个伤害的就是离他最近的人，陈仰。</p>
“不会发病？你又知道了？”</p>
张劲扬的言词冷酷而现实：“朋友只能是朋友，哪怕再亲近，也不会有药物的作用。”</p>
冯初没说什么，他望着陈仰跟朝简，说出之前在礁石那里说过的话，眼神也是那个眼神。</p>
“他们是生死之交，能够生死与共。”</p>
陈仰捕捉到了冯初的目光，并且从那里面挖掘出了一丝羡慕。</p>
“冯初羡慕我们。”</p>
陈仰压低声音：“你觉得他羡慕我们什么？”</p>
朝简暴躁道：“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明知故问，下次你再这样，别想我再搭理你。”</p>
陈仰抽了抽嘴角。</p>
朝简丢掉拐杖，手抓住陈仰，像他抠自己一样抠他，力道收了大半，语气凶冷：“听到没？”</p>
“昂。”陈仰把他扶到地上坐下来，“你要不要试着融入集体？”</p>
朝简的面色又不好了，他嗤笑一声：“不需要。”</p>
陈仰不好再往下说，他坐在少年身边，腿盘着压在滚烫的沙子上面：“你跟文青在这一点上有点像。”</p>
“但文青既孤僻，又喜欢热闹，要是有人跟他搭戏，他能一直叨叨叨，你就……”</p>
陈仰顿了顿：“你会烦得砸拐杖。”</p>
朝简闭目养神，冷淡的唇轻动：“我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我跟他不同。”</p>
陈仰点头：“嗯，对，你们不同，你有搭档。”</p>
朝简睁开眼看他。</p>
陈仰正要问“怎么了”，朝简就再次阖起了眼眸。</p>
安静了会，陈仰嘀咕：“说起来，除了我以外，你也就跟文青说多点话，文青他……”</p>
朝简厌烦的皱了下眉头：“不说别人行不行？”</p>
陈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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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里，赵元被文青捞着起不来，非要往他背上窜，美名其曰是想体会一把朝简的待遇。</p>
赵元死活不肯，他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扒拉下来：“背什么，我不背，你又没瘸腿。”</p>
文青啧啧：“栗毛也没啊。”</p>
赵元瞪过去：“卧槽，你这人瞎扯都不眨眼，他都拄拐了……”</p>
“拄拐了，就一定是腿残了伤了？”文青打断赵元，意味深长的微笑，“不一定哦。”</p>
赵元粗粗喘气：“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那位的秘密！”</p>
文青：“……”智障，孬娃，怂蛋。</p>
赵元催文青快点，他薅了薅头发，何翔睿的死状又开始在他脑子里重播。</p>
“文哥，求你别磨蹭了，大家都在等。”</p>
文青慢慢悠悠的笑着说：“关我什么事呢。”</p>
赵元气道：“我哥让我来叫你的！”</p>
文青这次的回答加了两个字：“那又关我什么事呢？”</p>
赵元把手关节捏的咯咯响，好想打人啊，这家伙一看就打不过我，要不打几下？</p>
文青站了起来，他借着凳子的高度加成，居高临下的俯视赵元。</p>
一米八左右的赵元仰头：“……”</p>
突然弱小无助。</p>
赵元跟文青对视，头皮紧了一下，他背过身去：“背！我背！”</p>
文青两手抄在口袋里，叹息道：“我的老师教过我，人生在世，万万不能强人所难，这句话成为了我的人生格言，不敢忘啊，不敢忘。”</p>
赵元白眼一翻，妈了个巴子，他嘴上一本正经的说：“没有强人所难，是我想体会背人的乐趣。”</p>
“这样啊，不错，你这个年纪就是要多些尝试。”文青的腰下来，凑近男孩的后背，鼻子抽了抽，味道不是太难闻，他狗爬似的趴上去。</p>
赵元把文青背了起来。</p>
第一感觉是，轻，第二感觉是，这家伙很瘦。</p>
而且香。</p>
赵元还没走到更衣室门口，文青就不知道抽什么风，挣扎着说：“没劲，没劲没劲。”</p>
“放我下来！”文青的语调已经不对劲了，透着诡异的尖厉。</p>
像被关在玻璃罐子里的虫子，用尖锐的，鲜血淋漓的角划拉玻璃。</p>
赵元狂起鸡皮疙瘩，他立马放下背上的人，心悸至于，忍不住吐槽，有病。</p>
文青一下来就恢复如常，他理了理衣物，很随意的来一句：“校草，骂人有病是很不礼貌的行为。”</p>
赵元不假思索的说：“这你都知道？”</p>
话音一落，他就清醒过来，阳光干净的脸一阵黑一阵红。</p>
文青看着赵元，把赵元看得想要跪下来哭着喊爸爸，他才无奈的哎了一声。</p>
“瞒不住了。”</p>
赵元满头问号，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