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屋坐下，横了她一眼，“你派人给我递消息，可是有事？”</p>
沈甄朝他福礼，咬着嘴唇道：“确有一事相求。”说罢，她替他斟了一杯热茶。</p>
陆宴一幅了然的表情。若是无事，她也不会找他。</p>
须臾，他端起桌上的茶，随意晃了晃杯中细碎的茶叶末，轻抿了一口，“说吧。”</p>
“家父身有旧疾，每逢雨季便疼痛难忍，我这里有些药，不知大人可否......”</p>
她还未说完，陆宴便将茶盖脆脆地阖在杯沿。</p>
沈甄身子一颤。</p>
她着实怕他，一时之间根本不敢再继续说下去。</p>
陆宴起身，行至她身边，两指捏住她的下颔，扳起，冷笑，“嗯，上次是你弟弟，这次是你父亲，你觉得，本官是你什么人？”</p>
沈甄眼眶微红，她知道他没有理由帮她。</p>
片刻后，沈甄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一把抱住他的腰身，颤声道：“今夜外面雨大，大人别走了，行不行？”</p>
“松手。”陆宴道。</p>
都做到这份上了，自然是不能松手的。</p>
沈甄环在他腰间的手又紧了紧。</p>
“沈甄，你不是不愿意吗？”他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好像在说——你凭什么认为，我陆宴非你不可呢？</p>
“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沈甄的泪珠就含在眼眶中。</p>
见她不松手，陆宴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甩开，回身正视她道：“以后若是无事，别再给我递消息。”</p>
话音一落，小姑娘的金豆子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p>
不知是为此时此刻的窘迫。</p>
还是为行至末路的无助。</p>
还是为荡然无存的自尊。</p>
陆宴转身离开。</p>
上了马车，陆宴烦躁地将手炉放到了一旁，不停地转着手里的白玉扳指。脑海中盘旋的都是她方才那副哀哀欲绝的模样。</p>
默了半晌，陆宴对杨宗道：“去周府。”</p>
杨宗讶然，“主子说的，是大理寺卿周大人府上？”</p>
“嗯。”</p>
大理寺卿周述安，那在长安的名声也是极响的。</p>
明明只是寒门出身，却偏偏有本事叫那些高门子弟难以望其项背。</p>
金科状元，天子近臣，多少名头悬于他头上，然而他却踽踽独行，活的像个世外高人。</p>
父母双亡，无妻无妾，二十有八的年纪，连个子嗣也无。</p>
这偌大的周府，只有他和管家二人。</p>
陆宴叫杨宗将马车停到了周府的小门。</p>
敲门声混杂着暴雨声，老管家滞了良久才听见声响，他抽了一把油纸伞，连忙跑去开门。</p>
一见是陆宴，不免有些诧异，“陆大人这个时间怎么会来？”</p>
“周大人在吗？”陆宴道。</p>
“在、在的，大人就在书房中。”管家连忙道。</p>
周府的宅院是圣人年初新赐下的，三进三出，占地颇广，只是这院子的陈设同周述安的人一样，简洁幽静，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没有。</p>
陆宴随管家穿过垂花门，来到一小院，这是他的书房。</p>
屋内只燃着两台烛火，门“吱呀”一声拉开。</p>
周述安坐在桌案前。</p>
高挺的鼻梁，锋利的鬓角，偏瘦的下颔，他便是那种骨相比面相还要精致的男人。</p>
尤其那双眼生的最好，看上去清澈如泉，但里面揉杂着的，是二十余年在低处摸爬滚打的人生阅历，和身处高位才拥有的从容不迫。</p>
此时见到陆宴，他并未惊讶，只淡淡地说了句，“陆大人坐。”</p>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陆宴的衣角均已湿透，看起来有些许的狼狈。</p>
周述安率先开口，道：“陆大人此时过来，是有要事？”</p>
陆宴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陆某来讨周大人欠下的人情。”</p>
提起这份人情，周述安不禁笑了一下。</p>
确实。</p>
他确实欠了面前这位世子爷一个人情。</p>
三年前，大理寺狱起火，火势蔓延期间，有三名南诏细作越狱出逃，这样的事一旦被人发现，重则将他牵连成南诏同伙，轻则也要背上一个渎职之罪。</p>
他一个寒门官吏，走在仕途上，与走在钢丝上并无多大的不同。</p>
一旦倒下，便再难翻身。</p>
无奈之下，周述安找上了陆宴。</p>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靖安长公主的独子，手里有人有钱有权，他甚至比皇宫里的几个皇子更得圣人宠信。</p>
他本以为怎么也要游说一番，却没想到陆宴竟直接应下，只说要一个人情。</p>
思及往事，周述安提了提眉角，“陆大人请说。”</p>
陆宴喉结滑动，“明日，我想往大理寺狱里送一名大夫。”</p>
听了这话，周述安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抹好奇。</p>
他确实想知道，大理寺狱里的那些囚犯，有谁值得这位世子爷出面。</p>
“敢问陆大人要给谁看病？”</p>
“云阳侯，沈文祁。”</p>
话音甫落，即便是周述安这样老谋深算之人，也不由得一愣。</p>
沈文祁？</p>
说起沈文祁这个人，周述安大抵是欣赏的。</p>
沈文祁入仕二十年，勤勉廉洁，少有失职。</p>
修水渠、建堤坝，其人为大晋做的贡献可谓是数不胜数。</p>
可他独独不该参与党争，尤其是不该站了太子那一队。</p>
圣人不喜太子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朝堂之上无人不知。不然东宫也不会只有那三三两两的太医，日日应付了事。</p>
这位矜贵的世子爷，为何会帮风口浪尖的沈家人？</p>
这可不像他会做的事。</p>
周述安沉默良久。</p>
在长安，谁都有可能参与党争，去博一次前程，唯独镇国公府不会。</p>
毕竟，不论谁道高一筹，得了那高位，镇国公府依旧会是众皇子争先恐后拉拢的对象。</p>
世间万事皆有因。</p>
周述安一边听着外面的雨声，一边捻着手上的狼毫。</p>
他倏然笑道：“沈家三姑娘，是不是在陆大人手上？”云阳侯府倒下后，沈三娘、沈小郎君凭空消失，长安城里想找他们俩的人不计其数，然而偏偏就是找不到。</p>
今日，他倒是明白了。</p>
镇国公府名下的私宅，那是任谁也不敢碰的。</p>
陆宴面不改色，“周大人，陆某是来讨人情的，不是你大理寺的犯人。”</p>
周述安含笑点头，“明日何时？”</p>
陆宴：“辰时。”</p>
敲定了时辰，陆宴起身，道：“那明日有劳周大人带路。”</p>
阖上门，只听周述安幽幽道：“云阳侯为人有些迂腐，倒是生了两个好女儿。”</p>
陆宴启程之前，忽然听闻沈甄生了一场大病。棠月实在看不下去，便给杨宗递了消息。</p>
他本不想再去，但也不知为何，还是耐着性子，又去了一趟澄苑。</p>
澜月阁。</p>
他行至床榻边上，低头睥睨着她这张惨白惨白的小脸，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p>
沈甄醒来的时候，刚好和他四目相对。</p>
陆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几日不见，这是又长能耐了。”</p>
沈甄红着眼，知道他这是在讽刺她的病是蓄意而为，她咬着唇角道：“我并非故意。”</p>
陆宴沉默不语，隔了半晌才道：“你父亲的病，不必担心了，会有人进大理寺替他医治的。”</p>
沈甄一愣，忙坐起身子，“多谢大人。”</p>
陆宴抬手，蜷着食指，抵主她的下颔，随意蹭了蹭，嗤笑一声，“用四个字，谢我？”</p>
沈甄去牵他的手，低声道：“今日不妥，怕是会过了病气给您，改日行吗？</p>
闻言，陆宴自嘲一笑。</p>
难道自己在她这儿，就是个时时淫_欲上头的登徒子吗？</p>
男人的心头莫名来了一股火，俯首便含住了她的唇，唇齿交错间，沈甄整个人呼吸都在颤。</p>
沈甄再次推开了他，动作一出，她自己也知道不妥，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p>
陆宴怒极反笑，“欲拒还迎好玩吗？沈甄，你这是何必呢？不愿便是不愿，我既没逼你，你为何又来勾我？”</p>
沈甄怕他误会，没了办法，只好实话道：“大人，今日是三月初七，是我阿娘的忌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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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宴蓦地一下坐起，梦醒了。</p>
作者有话要说： 药店：</p>
陆宴：“来一箱安神补脑液。”</p>
小护士：“大人什么症状。”</p>
陆宴：“多梦。”</p>
ps：这章补的之前承诺的肥章，不是今日的更新。mua~</p>
为了方便阅读，以后文中有“=====”标志就是梦境开始，结束也是这个。</p>
两条杠，两世的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