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清风，只有空调，没有月下，只有电灯，没有海浪，只有喧嚣的觥筹交错和满眼的杯盘狼藉，桌对面还有两个醉倒睡着的男同胞。</p>
但他就是讲了，还讲得认真细致，生怕与事实有一丝一毫的偏差。</p>
“我中学就去英国念书了，念到大二的时候正好八年，人都说七年之痒，我是在第八年爆发，一门心思就想回国。我念的是戏剧专业，正好有个一起念书的朋友，家里涉足一点娱乐业，就通过关系把我介绍到奔腾时代了。我第一个演的角色就是男三，后来就男二，男主……”</p>
似乎发现自己的履历颇为苍白，陆以尧说到后面继续不下去了，只能真诚地看向冉霖，做了总结：“就是这样。”</p>
冉霖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羡慕嫉妒恨：“就是这样？你还想怎样……”</p>
现在连抗日神剧里都禁止给主角这么开挂了好吗！</p>
吐槽完，冉霖又想起一件事，问：“大学没念完，不可惜吗？”</p>
“如果是记者采访，我会说可惜。”</p>
冉霖听出了话外之音：“我问呢？”</p>
陆以尧眼睛慢慢弯下来，像被风吹过的桃花瓣：“你问，就是大实话，还好。”</p>
以往，冉霖最害怕陆以尧笑，一笑，他的心脏就会乱跳。</p>
可这会儿，他奇异地很平静，只觉得这人好看，纯欣赏的那种好看，一笑，周围声音就都没了，好像只剩下轻风拂面，还有淡淡的花草香。</p>
“你家里也不介意吗？”</p>
“家里很来就想我读商学院，我故意作对才选的戏剧专业。”</p>
“所以你选择不是因为喜欢演戏？”</p>
“喜欢谈不上，顶多算是有一点感兴趣。”</p>
“……”</p>
“你那是什么表情？”</p>
“我想代表所有爱表演但是没机会的人拿蛋糕呼你。”</p>
“为什么是蛋糕？”</p>
“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p>
“……”</p>
揍人也揍得这么温柔，也就冉霖了。</p>
陆以尧鬼使神差又夹起那块雪绵豆沙咬了第二口，有点凉了，口感显得更甜，但好像……也还不错。</p>
冉霖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在选专业这种人生重要方向上，和家里作对这么随意的理由成了第一要素，但转念，自己学了西班牙语，好像也并没有对人生造成什么重要影响。</p>
况且，总觉得陆以尧不愿意聊太多家里，他还是继续羡慕这位男神开挂的职业生涯比较安全……</p>
“求保密。”</p>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陆以尧的请求。</p>
冉霖没反应过来，问：“保密什么？”</p>
陆以尧四下看两眼，倒真是一副警惕模样，确认安全，才低声道：“我是关系户。”</p>
冉霖囧：“后面的角色也是？”</p>
陆以尧：“那不是，男三演完就有一些人气了，后面再没缺过机会。”</p>
冉霖绝望地看着他：“要不是太了解你，知道你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真的会生气。”</p>
陆以尧闻言乐了，不过笑完，他又正色起来，轻叹道：“我爸说过，太顺遂不是好事，一个人如果太顺了，后面肯定有坎儿等着。”</p>
冉霖蓦地想起，自己爹好像也说过这方面的，但跟陆以尧的鸡汤型老爸好像有所区别……</p>
“想起来了，”冉霖轻叩一下桌子，“我爸说，遇见顺的，就会一顺百顺。”</p>
陆以尧哭笑不得：“那到底该听谁的？”</p>
冉霖很认真地想了想，给出方案：“结合着听。”</p>
“那你爸有没有说过遇见难关怎么办？”陆以尧忽然问。</p>
冉霖心中惊讶，因为他爸还真说过：“大不了不干了，回来当包子铺少东家。”</p>
陆以尧愣住：“你家是做餐饮业的？”</p>
陆以尧生生被说饿了，但还是秉着科学精神问：“面，怎么才算筋骨奇佳？”</p>
冉霖想了想，放弃：“我爸说的，你得去问他。”</p>
陆以尧：“……”</p>
陆以尧当然不会去找冉霖爸求证，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聊这些有什么意义。</p>
可他就是聊得很起劲，甚至听着冉霖绘声绘色给他讲这些的时候，真心希望这场杀青宴永远不散。</p>
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p>
夜里十二点，杀青宴终于杀青。</p>
唐晓遇和宋芒都是被拖回酒店的，幸而在喝醉之前，男三号已经拉着男一男二合了影，并仿佛预见到自己结局似的，拍完就把照片发给了冉霖和陆以尧。</p>
回酒店的车里，冉霖就发了一条微博，内容是《落花一剑》杀青宴，配了一张九宫格，有剧组全体合影，有三个人的合影，还有跟导演、编剧、其他演员以及剧组工作人员的合影。</p>
微博发出去的一刹那，几个月来的种种都在眼前划过，好像微博一发，这些也要打包封存。</p>
刘弯弯看出冉霖的伤感，问：“冉哥，你是不是有点舍不得。”</p>
冉霖摇头，放下手机，和助理小妹一字一句道：“美好的回忆，是为了让人继续昂首前行。”</p>
刘弯弯安静地看了他两秒，问：“哥，你是不是在微博有小号，天天转发鸡汤的那种。”</p>
冉霖乐，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助理肩膀：“弯弯，哥今天做了一件特别帅的事。”</p>
刘弯弯来了精神：“什么事？”</p>
冉霖摇头：“不能说。”</p>
刘弯弯一脸黑线，但仍抱着最后一丝不甘问：“那有多帅能说吗？”</p>
冉霖咧开嘴，露出不逊于陆以尧的雪白牙齿：“帅到我今天两米八。”</p>
末了，刘弯弯也不知道究竟自家冉哥做了什么壮举。</p>
但她能清晰感受到，拍完这部剧的冉霖，和几个月前不一样了，说不上具体的改变，但偶尔的一颦一笑，眉眼神态，少了些谨慎内敛，多了些恣意张扬，就像……方闲？</p>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回去的路上，陆以尧也发了杀青微博，并且发完就回到首页，第一时间看见了冉霖的。</p>
毫不犹豫地点了赞，留了言，然后就翻出微信想问对方到酒店没。</p>
打字打到一半，才意识到，好像没必要。</p>
冉霖是肯定回到酒店的，就这么几分钟的车程，不大可能出意外。所以他这个问题，更像是没话找话。</p>
要命的是，他还非常想没话找话。</p>
但是不能。</p>
别说冉霖都说翻篇了，就是冉霖今天不把话挑明，他也是做好决定不再撩对方的。</p>
虽然他不觉得这是撩，但反过来想，如果不是撩，他干嘛不去问唐晓遇，不去问宋芒，不去问陈其正，非要问冉霖。</p>
“陆哥，你没事吧？”李同本来不想出声，但陆以尧凝眉冷脸，嘴里嘀嘀咕咕，又听不清楚在嘀咕什么，状态真的非常让人方。</p>
“李同……”</p>
“嗯，陆哥，你问吧。”</p>
“……”</p>
很好，助理现在已经可以自己cue流程了。</p>
姚红没在，车里只有他和李同，这问题问起来便容易多了——</p>
“假如有一个姑娘喜欢你，但你不喜欢这个姑娘，你会怎么办？”</p>
“死命追啊，”李助理想都不想，“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如果被拒绝了就放弃……”</p>
“等一下，”陆以尧打断助理的慷慨激昂，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刚才说反了，“不是你喜欢姑娘，是姑娘喜欢你。”</p>
李同怔住：“怎么可能有这种事。”</p>
“总会有的，”陆以尧忽然心酸起来，安慰似的拍拍助理肩膀，才重复了一遍问题，“假如有一个姑娘喜欢你，但你不喜欢这个姑娘，你会怎么办？”</p>
李同思索片刻，一本正经道：“那要看她有没有和我表白了。”</p>
讨论总算上了正轨，陆以尧坐正身体：“如果没表白怎么样？如果表白了又怎么样？”</p>
李同：“如果没表白我就用暗示勾她表白，如果表白了，我就和她交往试试。如果她实在害羞不表白，我们男的其实也可以主动的！”</p>
陆以尧：“……”</p>
李同：“陆哥？”</p>
陆以尧：“没事，挺好的，你的思路很清晰。”</p>
身体向后，靠进座椅，陆以尧在脑中把三分钟前那个提问的自己用蛋糕呼脸一百遍。</p>
“陆哥，”李同忽然彻底转过身，跪在椅子上，扒着椅背露出头，正式和陆以尧面对面，“是同行吗？”</p>
陆以尧没懂：“什么同行？”</p>
李同说：“就那个百万大V，追你的是她吗？”</p>
陆以尧：“……”</p>
李同一看自家老板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p>
叹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心境快和姚红接轨了，简直为陆以尧操碎了心：“陆哥，以后再问我问题，你别让我当我，你让我当你，我就知道该从什么角度思考了。”</p>
陆以尧抬眼皮看他，不想再轻易付出信任。</p>
李同自顾自继续：“如果我是你，然后喜欢我的姑娘是个同行，那我肯定就要慎重了。既然不喜欢，那就连沾都不要沾，因为百分百会有绯闻，要是真恋爱，还值得，不喜欢，还惹上绯闻，那就没必要了。”</p>
“如果已经把对方拒绝了呢？”</p>
“对方表白了？”</p>
“算是吧。”</p>
“那就更尴尬了，只能以后尽量躲着走呗。”</p>
“必须躲着吗？”</p>
“也不是啦，”李同把下巴抵在靠背上，“但如果你已经拒绝她了，还总在她眼前晃，万一她不死心，以为跟你还有希望怎么办？”</p>
陆以尧皱眉：“也不能合作了吗？上通告，拍戏，采访，酒会，明星趴，都得躲着？”</p>
“如果是工作，那也没办法，但……”李同凑近陆以尧，“陆哥，你究竟是想躲着她还是不想躲着她？”</p>
陆以尧避开助理探寻，状似坦然地看窗外，实则什么都没看进去。</p>
“我就是觉得，话都说开了，没必要还那么刻意地避嫌吧。”</p>
李同看着自家老板的侧脸，鼓着勇气，问：“陆哥，你别怪我多嘴，到底是人家追你还是你追人家？”</p>
陆以尧囧，下意识道：“你怎么会有这种疑问？”</p>
李同觉得自己有这种疑问太正常了：“因为你看起来更像被拒绝的那个。”</p>
陆以尧的视线总算在车窗上对上焦距，忽略掉疾驰而过的黑夜，车窗上是一张愁眉不展的脸。</p>
看起来，还真的不像被追求那个。</p>
“李同，”陆以尧收回目光，感慨地看向助理小弟，“做个好人太难了。”</p>
李同耸耸肩：“那就做个坏人呗。”</p>
陆以尧懵逼：“嗯？”</p>
“不是，”李同说，“我的意思是做自己呗。明星该谈恋爱也得谈恋爱啊，当然啦，你要先和红姐报备，公关得跟得上，不然粉丝肯定会有反弹……”</p>
“不用想那么长远，”陆以尧黑线，打断助理的后续事宜，“我先找找自己。”</p>
李同有听没懂。</p>
找自己这种事，太深奥了。</p>
陆以尧重新拿起手机，把刚才中断那条信息发完——【到酒店了吗？】</p>
直到自己的车抵达酒店，冉霖也没回。</p>
陆以尧一路是沉着心情回屋的。</p>
沉着洗澡，沉着睡觉，连梦境都很沉重。</p>
梦中李同一下子猜出，是冉霖对不对，你追那个是冉霖！他用汉语英语以及不知道什么语给李同解释了无数遍，不是他追冉霖，是冉霖追他，结果助理小弟一直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边说还边唱起了歌——</p>
阳光下少年~~梦想可曾实现~~冰冷的世界~~有没有把你改变~~</p>
他一直只知道那是冉霖的手机铃，但杀青宴上听冉霖讲奋斗史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对方出道的第一首单曲。</p>
李同唱得太难听了，歌没唱完，他就醒了。</p>
才凌晨四点，正是他最近开工的起床时间。</p>
无奈，陆以尧只得起床洗漱，然后一边听着早间新闻，一边蹲着收拾行李。</p>
晚些时候李同也会过来帮他做这些，但能自己做的，他总还是愿意自己做，而且现在除了这个，也没其他事情打发时间。</p>
莫名的低落沉重感从昨夜持续到梦里，又从梦里持续到清晨，连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口时，陆以尧先看见的都是光里漂着的灰尘。</p>
然后门就被敲响了，是李同。</p>
然后手机也响了，是冉霖。</p>
陆以尧先蹲着看了手机。</p>
【不好意思，昨天回来就睡了，没看手机。有事？】</p>
【没事，就是看你到没。】</p>
【两步路的距离，还是坐车，你会不会对我们的和谐社会太没信心了[笑cry]】</p>
陆以尧看着那个又哭又笑的小圆脸，心里豁地一片晴朗，阳光灿烂。</p>
李同久敲没回应，正准备打电话，门就开了。</p>
自家明星顶着黑眼圈，满面春风。</p>
然后，他就听到陆以尧宣布：“我找着自己了。”</p>
李同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问：“要不要先和红姐报备一下？你现在谈恋爱，公关起来……”</p>
“不用报备，这事儿公关不了。”陆以尧把助理拉进来，关严实门。</p>
李同站在玄关，死活不想再往里走了，总觉得再走一步，就要被拉进某个黑暗组织。</p>
陆以尧也不逼他，索性就站在玄关，居高临下，除了手臂没撑墙，浑身都是要壁咚的架势：“所以，你得帮我保密，和红姐不能说，和别人更不能说。”</p>
李同这辈子还没被如此委以重任过，霎时热血沸腾：“陆哥，你相信我，就是烂在肚子里，我也不会说一个字。”</p>
陆以尧定定看了他良久，欣慰点头，转身回屋继续哼歌收拾行李。</p>
李同忙不迭跟上来：“陆哥，那人到底是谁啊？”</p>
陆以尧：“不能说。”</p>
李同：“网红还是演员？”</p>
陆以尧：“不能说。”</p>
李同：“哪儿的人？”</p>
陆以尧：“不能说。”</p>
李同：“你哼的什么歌？”</p>
陆以尧：“不能说。”</p>
李同：“……”歌也不能说吗！！！</p>
仿佛感受到了他内心狂奔的草泥马，陆以尧停下小调，抬起头，收敛笑意，眼里出现了少见的犹豫：“这事牵扯很多，很复杂，必须慎重。”</p>
李同：“你不是说她喜欢你吗？”</p>
陆以尧轻轻摇头：“你不懂。”</p>
李同：“……”</p>
他怎么不懂？他就知道昨天晚上的问题是假的，什么被姑娘追然后不喜欢，分明就是自家老板求而不得！</p>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小伙伴灌溉的营养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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