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记》的签约再没出现任何变数, 双方坐下来，稳稳当当签了合同，白纸黑字，红戳盖章。</p>
回到保姆车上, 王希转过身来, 对着正在说话的冉霖和刘弯弯有节奏地敲两下椅背，那模样就像老师敲黑板, 提醒同学们“划重点了啊”。</p>
冉霖和刘弯弯中断交谈, 一并抬头。</p>
王希看向自家艺人，一字一句的声音里透着骄傲：“从现在开始, 你的身价, 翻倍了。”</p>
冉霖没想到一个合同带来的变化这么直接：“现在就翻？”</p>
王希发现自家艺人对“翻”好像并不意外, 倒是对时间点莫名纠结，不觉莞尔：“那说说看，你想什么时候翻。”</p>
“当然是越快越好，”冉霖乐，“不过我以为至少要等到《凛冬记》上映呢。”</p>
王希现在越看这位自家艺人越喜欢，连谈钱时候的庸俗, 都俗得可爱，俗得俏皮, 俗得清新脱俗。</p>
“圈里人都精着呢, ”王希道，“明天，你签《凛冬记》的消息就会传遍, 加上之前《落花一剑》积累的人气，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你明年会火。等《凛冬记》上映再来找你？有钱都砸不出档期，黄花菜早凉了。”</p>
见冉霖若有所思, 王希继续道：“未来你如果公布恋情了，恰好另一半也是女艺人，那铺天盖地的情侣档综艺都会来找你，如果你准备结婚了，没等办婚礼，各种厨具家具洁具的广告也都会找上你，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你以后的公众形象，比如甜蜜男朋友，或者居家好男人什么的。总之，资方和品牌商的嗅觉永远是最敏锐的。”</p>
王希只是随便举例说明，主要是为了帮冉霖更好理解为什么签完一个合同，还没拍片子呢，身价就涨了。可冉霖却在听到“恋爱”“结婚”这些词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p>
这种波动也体现在了脸上，因为是毫无防备下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即便冉霖很快掩饰起来，还是被王希看出不对。</p>
“怎么了？”王希眼里满是疑惑。</p>
“没有，”冉霖努力冲经纪人笑笑，半真半假道，“就是觉得恋爱结婚什么的，好像有点遥远。”</p>
“不遥远了，”王希还以为自家艺人在感情问题上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呢，白担心一场，“你别以为你年轻不着急，我跟你说，等你忙起来就能觉出日子快了，一晃就三十，你到三十岁还不谈恋爱啊？”</p>
王希揶揄的眼神分明写着“别和我装纯情少男”。</p>
冉霖动动嘴角，扯出个浅笑，声音低低的，与其说是附和王希，倒更像自言自语：“嗯，恋爱还是要谈的。”</p>
“谈可以，”王希身体前倾，凑近他，认真叮嘱，“但是必须让我知道，不然等你被拍到我们就会非常被动……啊！”</p>
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p>
王希本来就是从副驾驶向后转半个身子和后排说话的，这一个刹车，直接给她晃了个七荤八素，脑袋差点磕着。</p>
原来是前车追尾了前前车，幸亏司机踩刹车及时，不然就连环追尾了。</p>
虚惊一场，司机绕过事故车辆，很快，重新平稳驾驶起来。</p>
王希早忘了之前“防患于未然”的话题，忙不迭坐正，系好安全带，再不敢嘚瑟。</p>
冉霖垂下眼睛，轻轻舒出一口气。</p>
翌日清晨，冉霖起床拿手机看时间，才发现陆以尧在夜里三点的时候发过一条微信——【恭喜签约[鼓掌]，但是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过不会再让我从别处知道他的事，如果再犯，躺平任宰割？[摸下巴]】</p>
冉霖坏笑着敲字——【我现在已经躺成一张大饼了，热乎乎的，你什么时候来呀，再不来就凉了[哀怨]】</p>
几乎是信息一发过去就收到了回复——【[抓狂]】</p>
这个表情几乎要成夏新然专属了，忽然被陆以尧发过来，冉霖怎么都没办法脑补那人的表情，乐不可支——【没口福就不能怪我了[摊手]】</p>
等了一会儿，那头才回复——【我喜欢你现在的调调，争取保持到我杀青回来[微笑]】</p>
冉霖愣住，直觉问——【什么调调？】</p>
陆以尧——【浪。】</p>
冉霖的脸几乎是腾地烧着了。</p>
他发现不光自己在进步，陆以尧也在升级，这么下去简直没有翻身之日了！</p>
陆以尧——【到现场了，不能多说了。】</p>
冉霖意外，看眼时间，才六点半——【这么早开工？那你才睡三小时！】</p>
陆以尧——【这段时间拍摄比较紧张。】</p>
冉霖——【等你顺利杀青。】</p>
陆以尧——【下次我绝对不喝酒！】</p>
冉霖扑哧乐了，有点期待的小激动，也有点思念的小心酸。</p>
八月随着《凛冬记》的签约，落幕。</p>
九月，天气渐渐没那么热了，虽然中午阳光还是有点烈，可早晚都凉爽起来。</p>
正像王希说的，《凛冬记》的签约给了其他资方和品牌信心，也直接提升了他的身价，最直接的变化就是找上门的广告和本子变多了。</p>
顾杰打来电话的时候，冉霖就在看一个叫做《宋定伯捉妖》的电视剧剧本。</p>
其实就是“宋定伯捉鬼”，但碍于审查，把鬼改成了妖。整个剧本在原故事的基础上，增加了人物，进行了扩充，走的是玄幻轻喜剧风格，暂定拍摄八十集。实话实说，编剧的二次创作还是挺可爱的，虽然看名字像雷剧，但剧情流畅逻辑也合理，本子是能达到及格线以上的，如果最终拍得好，说不定又是一部暑期霸屏剧。</p>
可从演员的角度，冉霖还是对这样放飞自我的玄幻喜剧有点打怵。</p>
里面的角色都是跳脱的，夸张的，里面的剧情也是怪力乱神怎么热闹怎么来的，拍好了还能博观众一笑，暑期霸屏，但更多的是拍不好的，最终成了辣眼睛的“雷神”。</p>
王希看着冉霖翻剧本的表情，就大概能猜到自家艺人的心里活动。</p>
其实她对这个剧本也感受复杂，但最后还是拿过来给冉霖看，因为这个本子不是找的她，而是直接找的梦无涯，牵线人是老总的朋友，相当于高层对高层沟通。及至沟通得差不多了，老总才找过来王希，说我觉得这个项目不错，你让冉霖好好考虑考虑。其实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p>
怎么个不错法？</p>
当然是片酬不错。</p>
八十集的体量，计划拍摄的周期只比《凛冬记》多出一个月，片酬却是《凛冬记》的几倍，同样让艺人干几个月的活，公司自然更喜欢这种买卖。</p>
当然《凛冬记》那样提升艺人知名度和含金量的商业大作也需要，所以这个剧本也并没有撞《凛冬记》的档期，开机日定在明年四月……</p>
“希姐，”冉霖合上剧本，郑重地对经纪人摇了头，“不行。”</p>
王希中断思绪，看向冉霖，对他的回应不意外：“我知道你不太想拍这种戏，但从公司的角度……”</p>
“不单是戏的问题，还有档期，”冉霖道，“和《染火》的拍摄时间撞了。”</p>
自那次聚餐之后，《染火》这边就一直没有后续，王希还以为那件事黄了，忽听冉霖又提起，惊讶：“《染火》……没吹？”</p>
冉霖不明白经纪人为什么会这么想：“我那天回来不就和你说了吗，何导对我很满意，但要等剧本重新写好，才能过来和我签，不然演员都不知道自己要演什么，先定了容易出问题。”</p>
上个月听到的汇报确实是这样，但王希以为这些都只是客气话，因为圈里面不了了之的事情太多了，一般都是让等，等等，就没有然后了，而且越快给出回应让等的，多半都是套路：“所以不是婉拒，是真的让你等剧本？”</p>
冉霖哭笑不得：“真的是让我等。你如果跟何导吃顿饭就能明白了，他不是那种模棱两可的人，说一就是一，特别干脆直接。”</p>
王希沉吟两秒，道：“《染火》这个项目一拖再拖，开机日一改再改，你能确定这一次就准准的四月开机？”</p>
冉霖语塞，迟疑片刻，才说：“不能。但即便五月开机，六月开机，档期还是错不开。”</p>
“万一八月开机呢，档期不就错开了。”王希仔细回忆了一下何导的“黑历史”，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p>
冉霖苦笑：“希姐，你也说了是万一，那就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档期会撞。我不能冒险。”</p>
“你就那么想演这个片子？”王希语气平缓，不是一个企图说服谁的态度，而是从自身经验，为冉霖想问题多提供一些视角，“或许这片子会得奖，但毕竟不是大投资大制作，片子风格所限受众面肯定也窄，对你开拓人气，实际上助益不大。”</p>
“我想得很清楚，希姐，”冉霖坚定地看着自己经纪人，“如果我只是想红，想要人气，想有千万粉丝，这部片子可拍可不拍，但如果我想做一个好演员，这就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错过了，未必还有第二回。”</p>
王希嘴唇微动，却没出声，似有话想劝，又不知该不该说。</p>
冉霖等得着急，忽然乐了下，调侃道：“希姐，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和我还欲言又止，不是你的风格。”</p>
王希没好气白他一眼：“要真是一等几个月，你知道你会损失掉多少机会吗。”</p>
“那也没办法，”冉霖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已经答应了顾杰，说我会演，而且是在他反复和我确认之后，我不能食言。”</p>
王希叹口气：“你还真是够意思。”</p>
冉霖实话实说：“主要是怕他揍我，他那身腱子肉，放在古代就是打虎英雄。”</p>
王希被自家艺人的没正经逗乐了，刚要再说话，忽然被冉霖的手机铃声打断。</p>
没等她看清来电显示，冉霖已经把放在茶几上的电话拿起来接通：“喂……”</p>
见冉霖没有起身走开的意思，也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王希索性向后靠进沙发，耐心等待。</p>
可听着听着，她就听出不对劲了……不，都不用听，光看冉霖的眉飞色舞，就知道这通电话不寻常。</p>
“真的？那太好了……放心，没问题……我知道……懂，出尔反尔就绝交……”</p>
王希刚拿起水杯喝一口，还没咽下，就被后半句话弄得差点呛着。</p>
还绝交……你们是幼儿园苗苗班的小朋友吗！</p>
挂了电话的冉霖没注意到自家经纪人的表情，直接即时通报：“顾杰的电话，《染火》剧本出来了，开机日也定了，四月三号！”</p>
王希已经猜到了，但她更好奇的是：“又不是顾杰拍电影，你就算放鸽子，也是放导演鸽子，他干嘛非要和你绝交。”</p>
冉霖说：“因为是他把我介绍给何导的，也跟何导打了包票，说我是他哥们儿，他了解我的人品，绝对不会做出答应了又临阵反悔的事。”</p>
“……”王希看过太多利益面前口头承诺全是狗屁的事了，现在遇见这么两个艺人，就有种颁一面“正义双雄”锦旗给他们的冲动。</p>
“什么时候签合同？”</p>
“说是想尽快签，应该这周就会把合同发过来。”</p>
“行了，”王希把《宋定伯捉妖》的剧本拿回来，“我帮你跟公司回掉这个。”</p>
“嗯嗯，”冉霖猛点头，一边点还一边帮经纪人出谋划策，“你就和老总说，我没准演完《染火》就得影帝了，前途一片金光闪闪！”</p>
“你给我先把《凛冬记》演好吧！”</p>
王希受不了地敲了他脑袋一下，不再耽搁，拿上包起身离开。</p>
送走王希，冉霖抱着手机傻乐了半天，乐完了，立马拿过手机发信息——【何关何导新片《染火》，双男主，一个定的顾杰，另外一个你肯定猜不到是谁！】</p>
正在吃午饭的陆以尧，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一万点侮辱。</p>
……</p>
同一时间，离开冉霖公寓的王希马不停蹄回了公司。</p>
对着冉霖，她表现得“so easy”，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等下的回绝，会是一场恶战——拒绝这个，接《染火》，这一来一回，公司就少赚了近千万。</p>
其他一些手底下知名艺人多的大公司，不差这点钱，甚至会安排一些偶像艺人零片酬出演高逼格电影，怒刷存在感，但对于这几年只捧出了一个韩泽的梦无涯来说，没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更实际的了。包括韩泽，在最初红起来的时候，也接了一些片酬很高，实则质量很坑的作品。</p>
公司的逻辑很简单——公司捧红了你，你就要回报公司。</p>
但艺人总想要更好的发展，更有利于自己前程的规划，一来二去，很多艺人，尤其是忽然蹿红的艺人，更容易和经纪公司发生纠纷。</p>
然而这样对于年轻艺人其实是不利的，刚蹿红的艺人根基未稳，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公司要真有心拖，拖也能把你人气拖没。</p>
王希不想冉霖也陷入这种泥沼。</p>
她未必会带冉霖一辈子，但起码现在，她希望能尽己所能帮冉霖在个人发展和公司要求之间斡旋，取得平衡。</p>
一路上王希把说辞翻来覆去酝酿，及至到了公司，先回自己办公室放下包，稍事休息，然后才打内线问助理小妹，老总在不在。</p>
不想小妹说正要给她打电话呢——老总在，而且知道她回公司了，要见她。</p>
王希纳闷儿地去到老总办公室，推门进去才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正和老总谈笑风生。</p>
那人王希认识，之前在奔腾时代共事过几年，后来她走了，再无联系。</p>
王希怀疑老总对奔腾时代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结，否则没道理一挖人就朝奔腾时代下手。</p>
“不用我介绍，你们应该是老熟人了。”老总笑盈盈的，难得和蔼可亲。</p>
“好久不见。”王希率先伸出手。</p>
比她年轻五六岁的邓敏茹连忙起身，特客气地道：“希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p>
记忆中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如今已是个厉害角色了，即便对方尽量收敛着，王希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场，因为那感觉太熟悉了——她们是一类人。</p>
“以后梦无涯的经纪部就交给你们两个了，”老总的声音里都是殷切期盼，“希望你们带领梦无涯走向新的高峰！”</p>
老总的厉害就在于明明是特别套路的鼓励，都可以在其中夹带私货——邓敏茹这是要和她平起平坐了。</p>
王希敛下心思，笑容洋溢，正准备表一下忠心，比如“一定不辜负公司期望”什么的，老总却先一步，帮她把这些虚的都跳过了：“正好今天都在，等下你回办公室把韩泽的资料还有情况和敏茹交接一下吧，韩泽那边敏茹已经去剧组探班，当面沟通过了，没什么问题。”</p>
王希没想到邓敏茹动作这么快，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但只一瞬，就散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轻松，彻底和韩泽割裂的轻松。</p>
“敏茹，”王希温柔开口，“能先到我办公室等一下吗，我还有点事情……”</p>
邓敏茹多聪明的人，立刻懂了：“没问题，不着急，那我先过去了。”</p>
随着“新同事”离开，办公室门重新关闭，老总的脸色沉下来：“怎么还非让人家坐办公室等你，下马威？”</p>
王希能感觉到，这两年韩泽的不顺，连带着也影响了公司对她的信任度，所以老总一改前几年的客客气气，如今时不时就对她黑脸一下，以彰显自己的权威。</p>
若在以前，王希会火冒三丈，但现在，越是这样，她越要把姿态放低，一时爽没有任何意义，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是正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