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鱼终于睁开了眼睛。
满头的大汗,气息紊乱,战栗不止,腿一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而靠在了一棵竹上,方才勉强站住。
她脸上尽是震惊与不解,怔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断流大师。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断流大师依旧是面色平宁,双手合十,尽显悲悯“这些,便是众生之苦。若能感同身受,方知何为心静。”
公输鱼依旧面色如纸,似乎还没从极度惊恐中回过神来。
见状,断流大师微施佛礼,“施主既已知何为心静,便早点回去安歇吧。”
言毕,他撩衫举步,从惊魂未定的公输鱼身侧而过。
靠在竹上、捂着心口的公输鱼,突然大声说道“大师每日便都是在感受这些吗?”
断流大师一怔,停下了脚步,然却并未回身。
公输鱼擦了一把额上的虚汗,努力定了定神,扶着竹子站直了身,正面朝向断流大师的脊背,继续说“众生之苦,您感同身受,便真能得一片心静了吗?您与其闭着眼睛‘感同身受’,何不睁开眼睛看一看?您若肯去看,便一定能看到,那些一直在嘶吼、一直在哭泣,一直在地狱里被困着苦苦挣扎的人,究竟是为何无法自渡、也无法被渡。他们经受的亏欠,未得补偿;他们背负的怨气,太过沉重!对于他们,佛祖静观不理。大师您,也只肯‘感同身受’却袖手旁观吗?!”
这一番疾词质问,裹铿锵之息,含跌宕之气,如同一把世间最锋利的剑,被罡风高高旋起,再急转俯冲而下,訇然穿透了断流大师的后心。
血溅无形,骨磔无声。
断流大师只觉心口有温热之物上涌,深深拧眉,紧紧闭目,默默叹息,
终究是没有转回身,也没有再言语。
抬脚,离去。
夜森森,风幽幽。
公输鱼伫立原地,此刻心乱,亦如脚边斑驳竹影。
今日的这一场“偶遇”,可以说,就是公输鱼与断流大师之间的一场窥察、一场试探、一场较量。
结果,二人各有所得,也是各有意外。
公输鱼想要证实自己之前的一个猜测她觉得,那夜闪现于街头引她看到三具“行走之尸”的黑色身形,就是断流大师。
当时,那黑色身形于暗夜里伸出一只拈珠之手,轻易破了公输鱼的最新版机巧暗器,碾碎了她的认知观,遂,对于那只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而其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其右手食指根部的一处凹痕。
那处凹痕非伤非患非同一般,出现在食指根部那个位置,同样也是不一般。耍刀挥剑的武夫、耕田锄地的农人、执笔研磨的文士、拨弄算筹的商贾……他们手上都不会有那样的痕迹。会有此痕迹的唯有一种人,就是累月经年盘捻佛珠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