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静湖里的那些河灯,公输鱼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湖中央的闻雨亭中,果然看到有一个人正在亭中抚琴,于周遭粼粼水波、点点烛光中,纱罩一般朦胧,看不清,却是极美。
而那琴声,虽是距离这般近了,却也并未感觉与方才在厢房里听到的有多少变化,还是时而远时而近,不细听便感觉远在天外,闭眼细听便感觉就在耳畔。
公输鱼不由地闭目细听,只觉那琴声朝着她慢慢游弋而来,如丝藤绕身,清正悠绵,坚韧百转,浸沁入肌理,沿着筋骨一寸寸舒顺着,颇具沉忧忘惧、静气宁心之效,所有的愁思尽散,所有的戾气尽除,唯得一身轻松,轻得她整个人似要飘起来一般。
此曲颇具古风,当为古曲,并编入了禅音,本该一听难忘才对,偏偏半点印象也无,更奇的是这抚琴之人,倒是何人,竟能弹得出这般至纯至正之音……
“小木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陪本王喝酒!”
!!公输鱼惶然一诧,慌忙睁开眼睛去瞧,惊见闻雨亭内的石桌边赫然坐着成玦,而她自己也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了并无廊桥连接的静湖,站在了闻雨亭内!
——这、这,什么情况?我怎么过来的?刚刚的抚琴之人呢?
公输鱼不可思议地使劲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成玦,失口问道“你、你怎会在这里?你如何进来的?你来做什么?莫不是后悔了让我带走言儿,追过来讨要?还是又存了什么阴谋……”
成玦仪态恣然,自顾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但笑不语。
公输鱼走近前去,坐到成玦身边的石凳子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笑什么?”
成玦把脸凑近“我笑你傻呗。”
公输鱼侧脸一躲“我、我哪里傻了?”
“你哪里不傻?不过是看到本王坐在这里,你就不自觉地拨弄起了小算筹,疑虑戒备一大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紧张兮兮,找面铜镜照照,分明就是一副傻样儿!哈哈哈……”成玦笑得更欢了。
公输鱼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机械地回嘴道“你才傻呢。”
不想,成玦倒是认同“嗯,你说得对,我与你一般,都傻。若是不傻,为何会被一纸执念拘囿,劳苦奔命,悲余生之无欢,愁倥偬于山陆。你可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我可有一天自由自在?你我这般全无自我地活着,平生何堪一问?不是傻,是什么?”
听着这些话,公输鱼定定地看着笑嘻嘻的成玦,只觉得眼前的这个成玦与以往全然不同,不是夜蛇潜行阴诡难测,也不是假装心智不全遮遮掩掩,竟是一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其实,成玦所言,何尝不是公输鱼所思他们都是被困在一条既定轨道上,终日规行矩步、战战兢兢,或画计、或拼杀,哪一时哪一刻不是谋而后动、思而后行?生怕一言不谨慎、生怕一事不周全,未曾任性妄为过,未曾冲动随心过,未曾真实坦诚过。如此人生,怎不遗憾?
成玦嗪笑执杯,朝公输鱼邀酒“别傻愣着了,良辰美景须尽欢,来,喝酒!”
公输鱼怔愣愣地端起桌上的杯子,陪了一杯,仍不死心地问道“殿下,你若真是有事,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