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清净简洁的房间。
黑衣男子轻拥着一位女子在怀中,面上覆了一张泛着冷光的灰金色面具,额头隔着面具轻抵在女子光滑白皙的额上,一只手揽着女子的腰,另一只手在女子唇上缓缓摩挲。
女子着了一身简单的雪衣,周身上下无一饰物,素雅至极,而那张薄凉如雪的面容却是世间少有,五官皆是精致无暇,似净雪般晶莹剔透,尤其是眉峰与眸眼,潆绕着一片驱散不尽的清冷之意。
即便男子的动作暧昧而又亲昵,那绝美无双的面容之上依旧没有半点情绪,只是睁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对方,薄唇微启,“你逾距了!”
面前这位男子,她不知道对方的年纪也不知道对方的容貌更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两个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今日会在这里见面,也不过是商谈她如何进宫而已。
刚才对方这个举动,确实让她有些意外。
男子轻轻低低地笑了笑,“抱歉!”缓缓地掷出了两个字,然后松开了刚走到窗边就被自己拉过来揽在怀中的顾听雪。
在顾听雪看不到的地方,面具之下的眼眸略带了两分深沉冷意地看着不远处的那道天青色身影,眼中浮现了一抹邪俦的寒光。
顾听雪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我没有从你这声抱歉里面听到半点诚意。”
男子再次笑了笑,意味不明地幽幽道:“听雪你毕竟长得这么好看,我们相识共事这么久,对你有些情意也是难免的!”
顾听雪似乎弯了一下嘴角,溢出唇瓣的却是一声冷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走向窗户,而是朝着房间中央的木桌走去。
男子双手环胸,就这样眸光玩味地倚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啧,这不是你的旧情人么?听雪,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男子忽然开口,还是那种听上去就是非常惊讶的语气。
然后偏头,看向了房间中央雪衣出尘的女子。
听到男子的话,顾听雪整个人身子忽然僵了僵,下一瞬几乎是步子有些急切地走向了窗边。
大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顾听雪几乎是在一眼之间便看见了那道天青色的颀长身影。
一眼望去,视线便如胶在那道天青色的身影之上一般,从此再移不开眸光,有些贪慕地看着对方,一向都是清冷不可方物的面容,此刻竟然浮现了一抹说不出来的柔情。
青辞!!
从此,视线之内,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沈青辞一人。
天雪素青,风姿绝尘。
眸眼之中,只剩下了那一抹倾天绝地的青影。
一旁的黑衣男子看着顾听雪,微微地眯缝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了沈青辞,眼眸之中冷光乍现,一声冷笑,然后带着嘲讽的声音缓缓响起,“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除了一个沈青辞,你就再看不见其他人了么?他身边那位,可是连王府的世子,连枢!”
闻言,顾听雪才似乎是瞬间回过神来一般,清冷的眸光,缓缓地落在了连枢的身上,不过须臾便已经收回,冷寒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黑衣男子,“那又如何?!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嗓音,依旧是冷漠如冰,没有半点感情。
对她来说,连王府世子和她,他们之间的差别,云泥之别,根本就不会有半点交集。
“呵!”男子低笑了一声,稍微有些阴阳怪气地道:“连王府世子连枢,好男风,这件事情,顾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顾听雪眸色更冷,眸光隐约带着冷寒的逼仄,“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黑衣男子不答反问,即使是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那似笑非笑的眸光神色。
顾听雪漂亮好看的唇微微抿成了一条直线,“不可能。”缓缓地,冷漠地,掷出了三个字。
“不可能么?”男子又是一声冷笑,手微微一抬,指着渐行渐远的三人,溢出唇瓣的话语里面是掩饰不住的嘲弄讽刺,“顾听雪,你最了解沈青辞,这么多年,你可见过他与谁人关系这么亲密熟稔?!”
顾听雪本就是微抿着的唇再次抿紧了几分,漂亮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两人,眼眸深处,神色莫名。
是啊,她最了解青辞!
青辞虽然看着温润,但其实有一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冷然,青辞他,并不易亲近。
当初,是她死缠烂打地追着他快半年的时间,青辞才渐渐地将她放在了心上。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沈青辞才来上京没多久,就已经住进了连王府。”黑衣男子依旧是双手环胸站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真要说起来,连枢虽然身为男子,可是,容貌比起你,可是半点不遑多让!”伸手轻轻地搭在了顾听雪的肩上,男子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闭嘴!”顾听雪没看身侧的黑衣男子,掷出了一句没有任何温度的话语。
男子大概是鲜少被人这样呵斥着闭嘴,眸光瞬间一寒,手已经扣住了顾听雪的脖子,不过在紧了一瞬之后便缓缓松开,手指轻轻地抚过她修长优美的脖颈,顺着锁骨微微往下隔着衣衫在她的胸上狠狠地捏了一下,冷笑着开口,“顾听雪,你应该庆幸我对你有点儿兴趣,不然……呵!”
最后那一个字,可以说是意味深长。
全程,顾听雪都是神色冷漠地站在原地,容色当得十分的面容之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目光依旧落在连枢和沈青辞身上。
最后,似乎是停留在了连枢扶着沈青辞的双手之上。
清冷如雪的眸子,微微地,深了几分。
“怎么?吃醋了?”黑衣男子走到了桌边取出了两个倒扣着的杯子,倒了两杯茶,端起其中的一杯细细地品着,似笑非笑地问道。
直到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之中,顾听雪才收回目光,漂亮的眸子又恢复了那种没有一丝柔情的冷漠,“我没有立场。”
垂下眸子,听不出情绪地说出了一句话。
她已经没有立场吃醋。
“你倒是大方!”黑衣男子微嘲一声。
顾听雪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冷漠地看着黑衣男子,“我会在国宴之时进宫,南宫冽会帮我。”
闻言,黑衣男子轻啧了一声,“南宫冽他会帮你?他不是喜欢你么?让你进宫成为陛下的妃子你名义上可就是他的长辈了?”
顾听雪神色未改,清冷的面容依旧如净雪一般,没有丝毫温度,没有半分表情,“他阻止不了我。”
这是她和南宫冽都清楚的事情。
她既然打算进宫,就算南宫冽不出手帮忙,她也总会有其他的方法。
“呵!”黑衣男子一声嘲讽的冷笑,轻啜了一口茶,目光有些微微深沉地落在了顾听雪的身上,“南宫冽虽然是东凌太子,可是,自认识你以来对你真的是没得说,你难道就没有半分动心么?”
“我不喜欢他,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顾听雪缓缓道。
“这个我知道,你喜欢沈青辞嘛!”黑衣男子接了一句,意味深长且讽刺无限。
顾听雪来上京虽然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但是放眼整个上京,喜欢她的男子不知凡几,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平民百姓,其中不泛青年才俊,可是,她的心中,除了一个沈青辞,再没有任何人能住进去。
顾听雪没有再说话,也缓步走到了桌边坐下,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茶轻抿了一口。
黑衣男子背着手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了几下木桌,听不出来是试探还是好奇地问:“其实,当年的事情,就算是沈青辞知晓以他的性子也未必会介意,你又何必离开他身边?”
顾听雪微抬了一下眸子,除了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僵了一下,面容之上情绪未曾表露半分,“你在试探我?”
被发现了自己的意图,男子也不见尴尬之色,淡淡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我必须要保证你进宫之后不会背弃不是?万一沈青辞带着你离开,你就直接跟他走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我不会和沈青辞离开。”这一句话,顾听雪说得很慢,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唇齿之间来回研磨辗转之后才说出来的。
本就是如净雪般白皙的脸色,也稍稍地,苍白了两分。
黑衣男子饶有兴趣地轻啧了一声,越过桌子,手轻缓地落在了顾听雪的脸上,用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语调却是似笑非笑,“你现在这幅模样,可不像是能舍得下沈青辞!!”
“我和他,很久之前,就已经没有可能了。”顾听雪没有看黑衣男子,只是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很轻很轻地道。
清冷的眸子,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虚幻。
青辞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他值得最好的,而她,配他不起!
与青辞相识,对她来说,就像是人生中的一场美梦,梦醒了,人也该清醒了。
“可是,我怎么知道你的这些话是真是假?”男子又为自己续添了一杯茶,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没必要对你们说谎……”说到这里,顾听雪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清冷如雪的绝美面容露出了一分冷笑,“你们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没必要这样子弯弯绕绕!”
黑衣男子微顿了一下,片刻神色便已经恢复如常,手中多出了一个白玉瓷瓶,递到了顾听雪的面前。
顾听雪心中已经了然,唇边的笑意依旧是泛着冷意,“这是什么?”
“绫罗。”说完之后顿了一下,又为顾听雪解释:“绫罗蛇与绫罗花共生,这是绫罗蛇毒液所炼制的毒,唯有与之共生的绫罗花可解,一株一解,所以,别人根本就解不了。”
绫罗这种毒并不少见,它最恶毒的地方就是绫罗的解药随处可见,但是,却一株一解,除非是与之共生的绫罗花,其他的解药都是无效。
所以,绫罗真正的解药,只有一种。
“你们果然是思虑周全!”说完这句话之后,顾听雪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了黑衣男子手中的瓷瓶,仰头一饮而尽。
左右,不外乎一条性命而已。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身体和这条命。
本来就,没什么好在乎的!
黑衣男子眸中倒是没有诧异之色,他一直都知道,顾听雪是不怕死的。
不过,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还是有一抹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快地难以捕捉。
放下瓷瓶,顾听雪清冷绝美的面容之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就这样抬眸看着黑衣男子,“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等等。”在顾听雪准备起身的时候,黑衣男子忽然开口。
顾听雪停下来看着他,没有说话。
“当初是你算计着南宫鸿去了那个院落?然后又将他的东西故意落在了那里?”虽然是在问顾听雪,可是,这句话中的意思,已然算是肯定。
当初,他以为那名侍女是凤临烟,将她囚禁在了那个院落,知情人只有听雪。
“是。”顾听雪直接承认。
“那个女人是南宫鸿杀的还是你杀的?”南宫鸿就算是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在那个时候,应该也不会蠢到为自己招惹祸事。
“是我杀的。”顾听雪丝毫不介意对方知道。
“果然。”黑衣男子缓缓地道出了两个字,然后看向了顾听雪,“你和南宫鸿果然有仇。”
顾听雪不置可否,只是在男子看不到的地方,清冷的眸眼微微地深邃了几分,鲜少地如染了墨迹一般,沉不见底。
和南宫鸿有仇么?!
可不仅仅只是南宫鸿。
不过,眸中的墨色也是一闪而过,下一瞬就恢复了那种如净雪般的清冷漠然。
“你这样做,值得么?”半晌之后,黑衣男子还是问了一声,“用自己的一辈子都赌在这场仇恨中,值得么?”
“除此之外,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顾听雪低低缓缓地道。
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唯一的朋友,和她反目;唯一的爱人,估计只会恨她。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就活成了现在的样子!!
黑衣男子眼中眸色一震,愣了许久。
而顾听雪早已经神色恢复如常,转身离开。
连王府。
青芜院。
连枢看着脸色苍白地近乎透明的沈青辞,眉心狠狠蹙起,眼眸中的担忧之色几乎掩饰不住,就连话语都有些急切,“哥,你哪里不舒服?我去让夙止给你看看!”
沈青辞苍白着脸色,漂亮的狐狸眼失了几分色彩,甚至不知不觉地添了几分黯然之色,不过在看向神色担忧的连枢之时,依旧对着她笑了笑,声音是那种很轻很低的虚弱,也很柔和,“小兮,你别担心,我没事!”
连枢自然不会相信,抿着唇站在床边看着沈青辞。
沈青辞眉眼带着浅笑,很是柔和,以眼神告诉着连枢,他没事。
本来,也就应该没什么大事。
不过是见到了位……故人而已。
连枢盯着沈青辞,沉默着,沉默着,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给他,又取出了沈青辞日常服用的药,看着他吃完药之后,复将茶杯放下。
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靠坐在床头的沈青辞,连枢替他将被角往上掖了几掖,“哥,你好好休息!”
沈青辞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