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小跑着离开后,萧显重转头看了何素一眼,她有所感应,不明所以地回望他。萧显重马上收起眼中的诧异,明明换成是他也会这么做,有什么好诧异的,倒像何素做了什么坏事一般。他只是头一次见着女子在外人面前对待孩子的时候没有多的同情,若是他以前认得的那些女子,都该掏出帕子猛擦眼泪了。
怕何素多想,萧显重淡淡说道“这还是头一次遇上还带着孩子的灾民,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撑到京城。不过若是他们真有危难的时候,你力有不逮,也不必心软非得相助。他们也不见得会记着你的好,还会跟上你。”
萧显重想起自己进入卧牛山之前的所见所闻,仍觉得心有余悸,他当然同情他们,但是在无法保证自己安全之前,他也只有同情。
“我知道。”何素说道,微微扬起嘴角,眼中闪过奇异的光。
她当然知道不能心软,哪怕当初她也像刚刚那孩童一般,甚至比刚刚那孩童还要孤苦,也不曾有人为她心软。有许多事她记不清了,路人的冷漠她却不曾忘记。有一天倒有人递了个肉包给她,她吃下了那个她记忆中滋味绝佳的肉包,之后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成了组织里的一员。
萧显重看不透她目光的意思,以后她也曾遇到过什么事,不然她也不会一个人住到山里去。加上她是江湖人士,也许比他想的要冷静通透。
以前萧显重总是觉得女人容易心软,但是现在,他觉得女人跟男人也无甚分别,该心狠的时候也是心狠的。在流放路上,他曾见过族中乐善好施闻名的妇人抢走庶子庶女的吃食,甚至有把庶女卖了换银钱给嫡子看病的。也许这与善恶无关,只是她们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作派,让萧显重看了腻味,倒不如像何素这样坦然些。
世间看重嫡庶之别,他这样的庶子到了关键时候得为嫡子让路,哪怕他的生母曾极得父亲宠爱,但是男人的宠爱都是一时的,他们总有一天会将宠爱分给更年轻的女子。他也是男人,对这一点最是明白不过,却又痛恨得很。他不愿自己将来成为像父亲这样的男人,但是跟懦弱的罗氏就这么过一辈子他又觉得是无趣。
他知这世间也不止像他父亲这样喜好美色的男人,也有情深一片愿意跟妻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还有为了一个女子闹得于世难容的;后者,是他最看不上的,堂堂男子怎能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好男人志在四方,不能困于后宅,也不要只盯着家里那点地方,凭白浪费了心力。
只是这一些,他的生母并不明白,他的嫡兄和罗氏也不明白。就是他,之前也不是太明白,就是心里隐约这样觉得,却不曾有多一点的动作。也许萧家的败落反倒给了他机会,从此不再有显赫的萧家,他萧显重是嫡出还是庶出,于百姓看来又有什么差别,又有几人会知道?
他割舍不掉的,老天替他割舍了;他狠不下心来要走的路,老天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不用感谢磨难本身,也不必自怨自艾,好好活下去就是了。
萧显重看向身边的何素,不知她这般出身的女子,对嫡庶可有看法,还是像世间大多数女子只知温柔顾家。他有些想象不到她温柔的样子,只要一想,背上就会发毛,整个人都会坐立难安,难以镇定。
其实那些温柔顾家的,也不见得就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就像他的原配罗氏。对这位嫡母替他选的媳妇他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怯懦无能至少不会招来旁人的戒备,但怯懦如她,也知道为自己的娘家考虑,甚至将娘家放在了她的女儿之前。
从狱中出来,他一看她一边痛哭一边欲言又止地时不时看向她,就知道她的打算。他也不想为难她,至少与她和离后,女儿能跟着她安然离开,两人在罗府不一定能过上舒心日子,却要过跟他流放安稳。
听到不远处的说话声,萧显重睁开眼,发现这两天遇上的灾民又跟了过来。他们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两人午休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午休,不知是不是也打算去京城。何素在他们跟上来前,已经去不远处浅可见底的小溪里打了水,又在边上支了火堆煮水。
跟上来的灾民开始还以为两人要煮吃的,死死盯着两人的砂锅,后来见他们只是在煮水,又觉得两人不知道省些力气,天都这么热了,还每天煮热水喝,也不怕中暑。
何素可不管他们的想法,既然条件允许,水当然得煮过了再喝,免得染上什么病症。她还会在水里偷偷放上一点盐,补充一下电解质。水能煮过再喝,让从小锦衣玉食的萧显重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也不赞同就这么生喝路边水潭的水,至于在水里加盐,他只当是何素因为吃不上菜就吃点盐水过过瘾。
她有多嘴馋,萧显重已经领教过了,且有盐水喝还是好的,他记得何素在林子里曾开玩笑说过如果盐吃光了没法补,两人就只能生喝血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