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前,陈三更和白衣老者相对而立。
在他们身旁,是完全听不见二人谈话,一脸疑惑的吴春雷和吴春雷背上昏迷的薛律。
在吴春雷的身后,则是大队被空气中一层无形屏障挡住去路的禁军。
当禁军统领看清那名白衣老者的面容时,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摘下头盔,用手抹了一把。
寒冬之中,他早已是满头大汗。
陈三更看着监正的双眼,监正笑着道:“重乃祖姓,单名为瞳,并非有重瞳在目。”
陈三更收回目光,静静地等待着监正说出那个办法。
虽然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内容。
“一切仇恨的终点似乎都是死亡,恨一个人,剥夺他的生命仿佛就已经报仇的最终手段。但其实还有种更畅快的复仇之道,那就是将他珍视和骄傲的一切都尽数夺走,那是比死亡更残忍的复仇。”
监正看着陈三更,沉声道:“回去,带着兵来,将整个天下都从他手里夺走,比杀了他,更令他绝望和痛苦。”
司天监的监正,一向被誉为王朝守护神的老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跟陈三更说起了造反的事情。
果然陈三更心中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荀郁的意思?”
监正摇了摇头,“一个有些聪明的小娃娃而已,他还没有资格命令老夫。”
他看着陈三更若有深意地道:“更没有资格命令你。”
“那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想少死些人。因为这个天下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陈三更轻声开口,“我这么杀进去,不过死上几千人,我要真起兵反抗,难道不是要死更多的人?”
监正看着他,轻叹道:“天下早已乱了,五州之地烽烟四起,其余四州也无法独善其身,在朝廷强推郡县制的情况下,流民遍地如干柴,只待点星成烈火。”
陈三更眉头紧皱。
“不同于那个假冒的楚王,曹裕是货真价实的太祖血脉,淳化是不会容忍他的。与其将他送进京城,等待着必然到来的打压和暗害,不如你直接将他送上皇位。如此你既师出有名,又有修行者势力支持,实力之强,无人可比,当可在极短时间终结乱世,成就一统。而那些困扰你的问题便都将不是问题,这座天下无人再敢触你的虎须。”监正神色诚恳,“这才是终结当前局面的最佳办法。”
陈三更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监正微微一笑,“这便是最稳妥又最解气同时也最有利的办法,一劳永逸。”
陈三更平静道:“但是我拒绝。”
监正愣在原地。
陈三更迈动步子,错身而过的瞬间,淡淡道:“当场就能报的仇,何必要等什么日后!”
监正连忙转身,“小友!切莫冲动啊!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啊!淳化不过是那把椅子的象征,你杀了一个淳化,还会有第二个淳化,他们在如此深仇大恨的情况,必然会向你的亲友、你的同伴,暗中下手的!”
“他们要敢做,我再杀,就看他们舍不舍得自己的命了!”
监正焦急道:“这明明是对你更有好处的事情啊,今后一国朝野大权,尽在你手,人间自逍遥,不好吗?”
“我现在也可以逍遥!”
“这个叫薛律的绣衣使窍穴只是受了重创,还有挽回余地,只有老夫能救!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为他修复身体,还送他一场造化!”
陈三更无动于衷,安静迈步。
监正一咬牙,“你若起兵我可以让其余八州守护者暗中助你,老夫可以向你保证,你若能真的兵临城下,这座极难被攻破的天京城,我可以让你兵不血刃地拿下。”
陈三更置若罔闻,继续前行。
“刘瑾还有救!”
监正的声音再响起,陈三更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有一魂三魄被我收集到了,如果找到九幽洞至宝生魂殿,缓慢温养,兴许能补全魂魄,而后夺舍他人,如果能入仙界,进化仙池,则可直接塑造仙躯。只要你答应不杀淳化,我可以把他交给你,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复活他!”
陈三更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低头看了看刘瑾头颅上安然的脸,举刀前冲,一刀斩出。
决绝的刀光直冲宫门而去,白衣监正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朱红色的宫门轰然炸裂,陈三更冲入了烟尘之中。
监正叹了口气,伸手将吴春雷和薛律二人护住。
宫城之内,早已悄然做好了森严的准备。
弓弦急响,弹出利箭如雨,将陈三更身形四周尽数笼罩;
整齐的大喝声中,腰大膀圆臂力惊人的军卒齐齐掷出手中长矛,如划破长空的闪电,劈向陈三更的所在;
禁军最核心的修行营则端坐在层层甲士之后,各显神通,在阵法的加持下,斑斓华丽的各色法术毫不留手地砸向陈三更,空气之中,风雷之声大作。
禁军不愧是禁军,对付修行者也有一套。
既有可以急速消耗修行者真元的箭雨、长矛,也有可以直接攻击的修行营,在这样的攻击下,即使一位知命境高手也只有败退一途,哪怕是问天境也必须稍避锋芒。
但他们的对面,是陈三更。
他冷然一笑,左手稍稍稳了稳刘瑾的头颅,“兄弟,我们动手了!”
说完,他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冲,手中金丝大环刀抬起。
刀横,雨水不侵;
刀起,闪电消散;
刀落,风雷俱静。
只过了片刻,陈三更一手托着刘瑾的头颅,一手持着刀,缓缓走过那些残垣断壁,碎甲残躯,站在了宽敞又宏大的广场上。
从朝殿上俯瞰过去,陈三更的身形很渺小,和以往那些诚惶诚恐走在上面的官员没什么不同。
但和那些人不同的是,那挺拔的身子,桀骜的步伐,以及那傲视一切的气场,都让明明在殿中站得更高的人,偏偏觉得像是在被陈三更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陈三更眯起眼,望着数百步之外的那道长长的台阶,以及那座高高的殿宇。
右手平伸,刀尖直指殿门,直指殿门之内的那把人间最尊贵的椅子。
天空轰得一声,白日惊雷!
而后雨水大颗大颗地落下。
像是在谴责陈三更的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陈三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起头,冷喝道:“大白天的下什么雨,滚回去!”
云销雨霁。
监正的嘴角疯狂抽搐。
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殿门前,然后快步走下,来到陈三更的面前站定,缓慢又一丝不苟地朝他行了一礼。
带着满身杀气和狠戾的陈三更心不由自主地平缓了一些,也回了他一礼。
因为他是白鹿洞副山长,他是国子监大祭酒,他是帮助了自己许多的好友苏密的师长,他是朱曦。
朱曦看了看刘瑾的头颅,叹了口气,“还未与这位名震大端的绣衣令好好说说话,没想到便已再无机会了。”
陈三更抿起嘴,并未接话。
朱曦抬头看着陈三更,轻声道:“我知道,我本不该来。”
“是的,你不该来。”
朱曦再叹一声,“但我若不来,我便当不了这国子监祭酒。”
“是的,你甚至当不了一个读书人。因为你的风骨已失,气节不再,读在多书,也不过一腐儒而已。”
朱曦喟然一叹,“陈公子未入白鹿洞,实乃白鹿洞数百年最遗憾之事。”
陈三更看着他,“朱山长,我敬佩你们,所以我不伤害你们。你来了,做到了你该做的事,尽到了你该尽的职责,走吧。”
朱曦拱手道:“虽然此言或许会伤及在下与陈公子之情义,甚至伤及白鹿洞与公子之合作,但我也不得不说。陈公子,杀一人,易事,但若因杀一人而使万民陷于水火,非智者所行,更非仁者所为,请公子三思。”
“天下万民,那是你们考虑的事,今日之我,只是一个为我兄弟报仇的人。”
他低下头看着刘瑾,缓缓道:“今日,我只愿做那不顾一切的莽夫。”
朱曦欲言又止。
陈三更神色坚定,“你若觉得非要拦下我不可,你可以出手一试,但我希望你不会。”
朱曦颓然拱手,深深一拜,朝一旁退下。
最后的幻想破灭了,宫城之中也再无犹豫,只能选择鱼死网破。
宫中供奉不论修为高低,尽数涌出。
一帮洞玄境、知命境的高手齐齐飞掠而出,看数量竟然已经不亚于一个顶级宗门的储备!
让人忍不住感慨大端王朝太祖和淳化帝的确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搜罗了这么多的修行者高手。
这帮人如同饿了许久终于见到了绵羊的恶狼,奋不顾身地朝着陈三更冲来。
陈三更举起刀,正要挥出,这帮人在即将接近陈三更时,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决绝,速度陡然一块,而后悍然自爆!
一个知命境强者的自爆足以击伤甚至杀掉一个问天境的强者。
那一个问天境强者自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