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张云华再未提及要送给清州贺礼的事情,他与清州在卧房里喝酒,从午后一直喝到晚饭,似乎彻底忘记了这件事。可秋秋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下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或许在悄然准备一件给清州的惊喜。
第二日一早,云华亲自将清州送去了户部的官邸。
户部官邸是个极大的园林式庭院,位处临安城西南处,西倚宝莲山,北邻英公河,依山傍水,外部景色绝佳。官邸内部树木林立,亭台众多,虬枝老藤攀墙绕户,一派古意,又有一曲弯弯的水流在园中逶迤蛇行,勾连了五个大小不一的院落。这里的院落围着中间的园林而建,相互勾连,又彼此独立,每个院子都有单独的小门通着外面的街巷,因此出入都极为方便。
户部尚书林开宗前日便命人将其中一个叫做“问松斋”的庭院打扫了出来。见清州在那日上朝后只隔了两日便来上任,他喜出望外,挽着清州的胳膊,亲自领他二人来到这里。问松斋原是前任侍郎裴明的住处,但裴明患疾病重,两年前便搬回自家府中修养,因此清州来此之前,园中已经有些荒芜之意。
林尚书虽令人来此细细打扫过,但斩除半人高的荒草后,园子里依然显得无甚生气,林开宗便命人搬来了几个楠木的落地花架,将自己精心侍弄多年的几盆绿意蓬勃的垂枝兰花摆在了园中,既装点了景致,也表达了自己迎接下属的心意。见赵清州未带侍从,他又忙安排了几个亲随,让他们也搬来问松斋,暂且照顾清州的生活。赵清州闻言忙谢绝了林尚书的好意,称自己这几日实在用不到太多人手,只按照户部侍郎的规格,挑选了两名小吏,在身边听候差遣即可。
众人在问松斋四处转了一圈,清州便跟随林尚书去到前面的公堂,熟悉户部经手的诸多日常事务。张云华趁此机会,将问松斋的主屋仔仔细细查看了个遍,这屋子方正通透,被两个博古架隔成三间,中间正对门是会客的厅堂,东西两侧,分别是书房和卧房。
书房占满一面墙的书架前面,是一张厚实的黑色檀木桌子,桌上放着两樽笔架,悬着七八只粗细不一的旧笔,笔架旁是两块玄色的徽砚,几乎和桌面融为一体,整个书房的色彩都极为素净,唯有桌旁一个红中带绿的书画瓷缸,十分惹人注意。张云华听说过这种瓷器名叫“美人醉”,颜色红绿交错是由于烧制豇豆红的瓷器时,柴窑中温度偏高,使得原有的红色矿釉发生部分色变而形成的,而这种能使矿釉发生变化的温度很难把控,高了,瓷器便会炸裂,低了,豇豆红还是豇豆红,只有巧合的温差,能使它呈现出美妙的色彩,因此十分罕有。
云华在书房桌前的圈椅上坐了一会,见木墙上是四扇极高瘦的镂空花格窗,凭窗向外望去,园中老松树的树影,恰好被日光打在对面雪白的影壁墙上,光影斑驳的墙下,是一个已经干涸了的金鱼池,旁边摆着一盆林尚书送来的兰草,此时兰草并无花,但无数枝藤却顺着白瓷花盆向下顺延,枝藤的每个枝节上,都生出一簇簇小巧可爱的叶片,看上去十分恬淡。张云华心中想着,来日一定要帮清州在池里养上莲花,窗下种上芭蕉,方能再添几分乐趣。
抬起头时,视线穿过空空荡荡的博物架,能看到东面的卧房。房中一张单月洞的雕花木床,笼着水青色的床帐,床下一张脚凳,凳旁是一个半人高的灯架,白色的灯罩里面,是半截白色的蜡烛。张云华略转了转,见卧房窗下小桌中的几副杯盘都是裴明留下的旧物,十分担心这些物品染有病气,又见床上被褥床帐等许多物品,两年没用,已经多有绡烂,便连忙上街采买了许多杯盘碗碟,被褥布匹,赶在正午前回来了。
正午自然要吃饭,林尚书拿出俸禄,在官邸的“墨兰亭”设了两桌好宴,为赵清州接风,户部官吏皆在下首作陪。席间林尚书的言语中尽是对赵清州往日功绩的肯定,也包含了许多期许之意。赵清州心中感动,却不敢以一面之交便对林开宗的为人早下定论。
酒过三巡,众人纷纷离席前来敬酒。赵清州一向不喜与官场同僚推杯换盏,但初来乍到,见下属门诚意相敬,也不好推辞,只得逐一接过。张云华知道清州的酒量,唯恐他饮酒过甚伤了身子,加上心中为梦棠回山庄的事情难过,便在旁替他饮了大半,不料酒喝得太快,渐渐觉得头沉脚轻,有了醉意,他越发觉得难以招架,只得暗暗扯了一下赵清州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