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断云对素雪,如何?”
“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这么多姑娘看着呢,给个面子。”
“不给。”
草地上,十多位妙龄女子取了毡子垫坐,每人身边都配有弓箭和一柄木剑供把玩,稍远地方,数十位丫鬟下人牵着马匹带着零碎候着。姑娘们围成一圈,中心空地立着三人,齐家两兄弟和何春夏,齐白羽砸吧砸吧嘴,又要开口,被齐白钰请出去,“上课了,少丢人。”
齐白羽冲坐着的姑娘们吐舌头做个鬼脸,几声银铃笑,圈外几步,韩香菱独坐,小丫鬟牵着马候在一边,齐白羽叫声“嫂子好。”挨了韩香菱一个白眼,挑眉露个笑脸凑上去,韩香菱再白他一眼,在毡子上挪了点位置让他也坐下。
“骑射课一向是为贵族男子开设的,包括武术,剑术,骑马,射箭,长枪等等,不仅是要培养强健的体魄,更是通过竞技,搏击,狩猎等内容来修炼自己的身心,以武入哲,以哲思武,相辅相成”齐白钰被何春夏打断。
“大家是不是没有听懂?”
“是!”
何春夏冲齐白钰摆手,示意自己开口,“简单的说就是锻炼身体,可以防身,将来嫁出去,收拾收拾丈夫,教育教育儿子,都挺有用的。”
众姑娘有几个点点头,也有数人皱了眉,脸上极为不满,但未开口反驳。何春夏冲齐白钰挑眉,“这都是贵族小姐,武哲都讲出来了,你还真要把她们教成江湖高手啊,一代宗师那是我的事情,姑娘们学点寻常功夫傍身就好。”
“你说这话我可不高兴了!”王娟儿叉腰,余珠儿,明珠公主坐在她身后些,眉眼一翻一瞪,也跟着叉起腰来,“哼!”
“我可不是什么贵族小姐,但咱们姑娘就不能过自己的生死,就非得绑在相夫教子这条路上,依附男人过活?就许你当武林高手,江湖大侠,不许我们学点真本事啊?”王娟儿冲何春夏吐舌头,这话半真半开玩笑,何春夏心里有数,也不和她争,刚要和齐白钰继续上课,一棉衣女子站起。
“我不想服你,和你比剑,你赢了我道歉,怎么罚我都可以,但你输了就自己走。”她身边坐着一袭紫衣,魏紫霞伸手去拉她坐下,被挣开,那女子走到何,齐二人跟前作揖,持木剑而立,身上的棉袄厚重,身姿却潇洒。
“素雪剑主弟子,何春夏。”
“雾山剑主赵家,赵梦。”
何春夏皱眉,并未出手,“雾山爷爷家的后辈?就只有小雾山珂一个人啊,你是?”
“我是赵家的丫鬟,从小伺候少爷一起长大,我也不是什么贵族小姐,我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你凭什么?”
何春夏叹气,两手抱在胸前,“让你一招。”
“得罪!”赵梦一瞬暴起,木剑陡然刺出,众人甚至看不清剑刃,只有一道残影飞掠而过。
下一瞬她停在原地。
木剑断作两截。
何春夏两手依旧抱在胸前。
一声惊呼自不远处传来,众人无暇回头去看,只见场内的赵梦瞪着双眼,血涌上头,她强行压住情绪,拾了残刃,冲何春夏规规矩矩行礼,“对不起!请赐罚。”
“不必了,服了就行,回去吧。”
“不服,有一天我一定赢你。”赵梦再拜,回位坐了,魏紫霞牵过她的手,“何春夏的名字你也在江湖上听过呀,传的本来就厉害,干嘛还闹这一出。”
赵梦咬着嘴唇,“这些姑娘们,穿的用的都比我好得多,我就是想争口气。”魏紫霞把她攥的紧些,“结了课你去我那,拿些我平日里穿用的。”赵梦摇头,手又被攥的紧些,“听话。”
余丹凤,展五,余明志三人在不远处佯装骑马来回踱步,实则偷看姑娘们,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有不少和他们一样,三三两两结伴围观,假装路过。先前的惊呼声出自余明志,满人王子。见那边继续上课,三人闲聊,余明志开口,“那一剑快的我看不清,这样的高手居然会是那日出现的女子,真有趣,凤哥儿,你是剑道高手,她比起你如何?”
“快倒是真快,不过素雪剑主没什么绝技,光快有什么用,剑招精妙才是取胜之道,我比她略强。”余丹凤不假思索,余明志赞叹不绝,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展五凑近余丹凤,指了姑娘们中倚在一起的两位,“燕家两姐妹,这次逃不掉了。”
余丹凤叹口气,“你以为我没过问?杜观山贼的很,把她俩藏到十四先生府上做贴身丫鬟,说不定早给当了双修的鼎炉,要不然怎么会钦点她俩入学,这我怎么敢动。”余明志听见,让展五也指给他看,啧啧称奇,“果然漂亮,凤哥儿好眼光。”
“这里的姑娘可不比外面的庸脂俗粉,大都是名门之后,眼界广,心气高,不好轻易得手。”余丹凤指了刚刚出手的赵梦,“对症下药,这种穷出身考进来的,富贵和权势拿她不住,身份有尊卑,反而要多温柔,多尊重,事事多留心眼,假装让她一些,可以事半功倍。”余明志眼神一亮,“想不到凤哥儿不仅是剑道高手,情场也颇有心得,学到了学到了。”
展五插嘴,“赵梦不是考进来的,只是她自己这么认为,背地里管入学的几个竹林党收了十方商会的大价钱,唉,这等美差之前一向可是归东宫”余丹凤递过眼色示意打住。
余明志关注点却不在此,“那就是说,能来这里的姑娘们非富即贵,入学考其实只是走了个过场?”
“当然,王娟儿不就是沾了令妹的光,破格录取,才成了这第十三名女学生,不过真考进来的倒也有一个,三科第一。”展五指给余明志看。神情认真,咬着笔头不时在另一手上的书卷上写写画画,她穿着一身干净素雅的绸布衣裳,料子不错,只是式样绣工并不是近日流行,用一根红木簪子盘头,未施粉黛,脸颊清爽微红,鬓角上插着一朵刚摘的小花。
“蒋萍芳,祖上出过进士,书香世家,父亲也曾是国子监的监生,派在小地方教书,好友里有一个在翰林院任五经博士,知道了女学的事,连夜赶了三百里地,把父女俩接进京城赶考,才有的这三科第一,现在蒋父回去,安排在那好友家借住,离得不远。”
余明志喔了一声,“展兄如此上心?怕不是这姑娘长相一般,气质虽出尘,算不得美。”
展五点头,“亵玩当然是美人好,但这娶妻,还是得好女人。”
“所见略同!”
三人哈哈大笑,被众姑娘们听见,纷纷回头来看,何春夏瞧见余丹凤,横眼瞪他,燕家姐妹和王娟儿瞧一眼就回身,只当没看见,余珠儿看见哥哥,冲他挥手。一时间姑娘们,下人们,附近的监生都往这边看,余明志自觉惭愧,尴尬笑笑,倒是余丹凤和展五不以为然,还要冲姑娘们吹几声口哨,换几张娇羞回头的红脸。
“余丹凤,连尊师重道都忘了么,这是课堂,不是青楼。”韩香菱起身,抱了双手在胸前,站着看他,余丹凤眯着细眼,昂了头要驱马上前,展五拦了小声说话,“平日里不讲规矩不要紧,这女学的课,圣上钦点,学生教习的家境势力更不可轻易招惹,现在又有这么多监生看着,这事一定会闹大。姜辉和秦雨虹的死,福王爷是压了火气遣你来陪读,别再生事端。”
余丹凤挤出个笑脸下马,冲姑娘们鞠躬行礼,大声说话,“这么多美人在一起,心向往之,没成想扰了大家的清净,万分抱歉。”再冲韩香菱邪笑一句,“咱俩梦里见。”
上马就走。
韩香菱气得正欲骑马去追,忽然破空声起,三根箭矢一齐射出,两前一后,前箭从余丹凤肋下穿过,贴着左右马眼飞前了,马惊,停步嘶鸣,前腿跃起,余丹凤一个后空翻平稳落地,胯下一凉,后箭穿过他两腿间的空隙,插入地面。
“这便是箭术,小福王特地配合我示范给大家看,好身手,大家为他鼓掌。”齐白钰领头鼓起掌来,一时间草场上掌声雷动。
余丹凤气得满脸通红却不好发作,展五骑马过来,“马跑远了,追不追。”余丹凤瞪圆了细眼,欲开口又咽骂回去,一把把展五从马上拉下来,骑上快走远了。
“厉害,我要学这个!”明珠公主带头起哄,起身取了自己的弓箭上前比划,姑娘们也都跟着站起围在两人身边。齐白钰一手轻轻将余珠儿的箭矢拿走,另一手在余珠儿腰间,大臂,手腕正了正姿势,“先站好,脚与肩宽。”
“扣弦,先预拉一下,调整好姿势再开弓。”
“咻!”余珠儿拉弓,自己配音,弓弦弹回打在手上,疼得咧嘴。齐白钰笑笑,“用双肩发力,不是用手腕。”将双手搭在她两肩上捏了捏筋肉的位置,忽觉手下绵软,柔若无骨,见余珠儿脸颊微红了些,反应过来是女子,此举轻薄,立刻收手,唤了何春夏过来。
“还好今儿个二哥英雄救美,不然这醋坛子又要翻了。”齐白羽呵呵笑声,韩香菱斜看他一眼,杀气逼人,他立刻自觉站起,韩香菱哼的笑声,“今天高兴,坐吧。”齐白羽刚坐下,腰间挨了一记戳,疼的倒吸凉气,再看韩香菱,若无其事。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何春夏叹口气,她和齐二少挨个完整理姑娘们的架势,大多姑娘毫无武功,甚至身子骨还较正常女子稍弱些,不会发劲,拉弓姿势总摆不到位,还有不小心被弓弦弹到自己眼睛的,叫痛找一边候着的丫鬟下人去了。几个有底子的姑娘安排到一边自己射靶,其中一个,十四五岁样子,头发不长,紧贴后脑勺扎好,一身劲装,搭箭就射,几个眨眼就将自己箭袋中的箭矢射完,在那靶子上射出一个“人”字,又偷拿身边赵梦和魏紫霞两人的箭,在靶子上多横出个“一”和之前的“人”凑成个“大”字。射完了自己蹦跶到一边找丫鬟要过马骑了回来绕着一帮还站着摆姿势的姑娘们转悠炫耀。
“巫马彦君,大威镖局的小魔头,怎么把她也给弄进来了。”韩香菱皱了眉头,齐白羽见两人有旧,随口问问关系,韩香菱道,“她偷过我荷包。”
之前被弓弦弹到眼睛的那位姑娘,左眼眶处红红,不住拿帕子拭泪,不会武功,却也骑了马过来,巫马彦君见了,晃悠过去和她凑一块。
齐白羽说话,“这个我认得,刘柳枝,汇丰银号的二小姐,我大余朝最富的银号和最大的镖局,交易来往一定不少,俩人认识也不稀奇。”
剩下的姑娘们看见巫马彦君和刘柳枝两人骑马,拉弓还没学会,又嚷嚷着要骑马,齐白钰性子温和,由得她们去,何春夏身为助教,又是些同龄左右的姑娘,齐白钰不表态她也不好发作,只得让丫鬟仆人牵了马过来伺候。一时间牵马的牵马,拉弓的拉弓,看热闹的看热闹,场面乱做一团。
其中十余名丫鬟下人,竟集中在一人身边。在所有姑娘带来的下人里占了大多半人数,甚至有两位宫女打扮。丫鬟们“奶奶”“奶奶”的叫着,端了凳子来,铺了绣花垫子,才让那姑娘坐,捏肩捶腿的,还有奉了茶来让那姑娘漱口的。那姑娘穿金丝绣边的袄子,头上玉,金,银簪子各一根,刚坐下,一件银狐披肩披上暖身。
“这谁呀?这么大排场。”何春夏开口问燕栀,燕家姐妹本就是驸马府上的下人,姜凡这几日不见人影,哪里来多的人伺候,俩人又不会骑马没牵马来,何春夏就把自己的马牵过来给两人摸摸。燕栀摇摇头也不知道,燕蝶小声开口,“文兰兰,是贤妃文艳艳的妹妹。”三人正议论,蒋萍芳拎着一方小食盒小心翼翼走过来,冲何春夏请了好,她只带了个刚买的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没马可骑,也想过来摸一摸。盒子里是自己早上做的点心,本是作为午饭,看三人衣着不似其他姑娘华贵,也没穿戴什么金银,应该不会嫌弃,就取来一起吃。
何春夏见了点心想起几人的午饭还在知远院二哥屋里温着,看其他人大都丫鬟下人伺候着或骑马或吃点零嘴点心,齐白钰更是扶着位姑娘的马,牵了个六七岁的小女童边聊边慢慢向外走,冲身边三人交代几句,递过缰绳,取午饭去了。
王娟儿则和余珠儿一起,余珠儿虽是满人,可母亲是江南闺秀,从小教她和余明志读书写字,所以对武艺一窍不通,只会骑马。如今有个擅长领域,露了笑,骑好了,撺掇王娟儿跟她上来。文兰兰看见,心想这王娟儿只消余珠儿一句话就可破格入学,而自己可是求了姐姐好久,又让姐姐求了圣上好久,才答应下来,圣上未免也太宠这什么蛮荒之地来的狗屁公主了。文兰兰想着使坏,不过打人不能打脸,笑笑开口,却是冲身边的两位宫女,“连马都买不起,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也配来这里上学?喔,我打眼了,原来是公主身边的红人,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什么什么唉,记不清了。”身边的丫鬟们都捂住嘴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梦,蒋萍芳,燕家两姐妹等几位并未带马来的姑娘们都皱了眉头。
王娟儿起初没反应过来是在嘲讽自己,余珠儿正拉她上马,人多声音杂,就听见什么公主红人的,上了马还冲文兰兰笑笑,丫鬟们立刻笑的更欢了,看神情察觉到不对,转头递耳,余珠儿皱了鼻子趴在她肩上讲了文兰兰的身份和刚刚的话,王娟儿立刻瞪了眼,忍住不开口,文艳艳身为贤妃,更是教授,文兰兰不能得罪。余珠儿心思单纯,不知道这俗语,领悟不到话外意思,大声对王娟儿,有意让她们都听见,“哼,明天我买最好的马送你。”
“哟,不愧是公主殿下,这说的话呀,就是阔气。”文兰兰勾勾手指,下人端茶过来,小饮漱了口吐在碗里,有意啐大声些,“呸!”
“一匹马能值几个钱,小地方来的人啊,就是没见识。”
余珠儿再怎么心思单纯,也听出不对,跳下马要和她理论,还没说完一句,那边众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拐着弯的藏刀子,气得她直跺脚,走上前去。王娟儿在马上帮衬几句,那马儿见主人往前走,自己也往前一窜,王娟儿什么没扶着,往后一仰失了平衡,自己吓自己,揪住那马的鬓毛,两腿猛地夹紧,那马吃痛,左右扭身,眼看就要将王娟儿摔落在地,忽一曼妙身影从侧边飞身上马,牵了缰绳抱着王娟儿控住马步,将怀里的王娟儿搂了下马。
韩香菱,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对文兰兰开口,“上午的课先上到这里,有朋自远方来,别丢人。”
文兰兰见差点伤人,心里也有些后怕,嘴上不饶人,“说的就是,丢人,马都骑不住。”余珠儿更气,红了眼,蹦跶出一串听不懂的满语,王娟儿差点落马,心有余悸,不愿再争,上前牵她要走,牵了几次才牵动。
巫马彦君和刘柳枝从先前就在一边看热闹,刘柳枝摇摇头,“这文兰兰真是又讨厌又没脑子,什么叫小地方人,咱俩不是京城出身,就是没见识的小地方人了?”巫马彦君早把不高兴写在脸上,“我待会去捉弄她一下。”刘柳枝劝她,“咱俩初来,她姐姐可是教习,得罪不起,别闹事。”再看文兰兰那边,不知从那里端来一张桌子,各类蔬果小吃,点心肉脯已经摆好,还有数名丫鬟捧着未开封的食盒候在一旁。巫马彦君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走,我们去蹭午饭。”拍马过去,刘柳枝不敢大声阻拦,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