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安安静了长达三分钟。
他的手还没有从白栀的小腹上移开,垂眼看她仍旧平坦的肚子。
白栀还没见过顾维安这样不淡定的模样。
尽管顾维安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微微发颤的手俨然已经出卖他此刻的内心。
白栀一鼓作气,直戳戳地说:“还记得上次你蒙我眼睛那次吗?我后面清洗的时候发现有些东西。大概是质量不好漏出来了。根据时间推算的话,基本上就是那次中的招。”
这还是例行体检检查出来的,白栀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只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惊到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原本想把这事早些告诉顾维安,思来想去,又觉不如等他回来后再说。
毕竟顾维安并不是很喜欢孩子。
白栀对这点有着极其清醒的认知。
这个意外也打乱了两人的计划。
顾维安的手贴在小腹上:“早知道如此,刚结婚时我就该去做结扎手术。”
白栀:“……”
他对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并没有过多关心。比起来这个,顾维安如今更看重的是白栀身体情况。白栀前不久刚刚病了一场,直到现在,因病和劳累掉的肉还没有重新长回来。
她日常所吃的食物,用以维持她正常消耗已经算的上勉强,怎么能承担起新生命的消耗?
白栀按住他的手。
顾维安的手没有她的温度高,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白栀很喜欢这一双手,她也希望这双手的主人能够喜欢她肚子里的小家伙。
“不喜欢吗?”白栀问,“我想要它。”
她很坦诚,直率,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做出让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维安说,“只是有些太突然。”
他微皱眉,有片刻的凝滞,慢慢地和白栀沟通:“栀子,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孩子也会影响你的事业,”顾维安冷静与她分析,“你现在正是上升期,它会分走你的精力,你的时间,你可能会因为这个孩子而不得不放弃一些会议……”
“我知道,”白栀笑了笑,眼睛弯弯,“这些我都知道呀。”
“但我还是很想很想要它,”白栀再度拉住顾维安的手,让他去触摸自己的腹部,她甚至还努力地挺了挺腰,好让他能够更深刻地感受到,“摸到了吗?”
顾维安无奈:“现在它还很小。”
“它就是你的崽子啊,”白栀放软声音,“多一个陪伴你的宝贝,不好吗?”
“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也知道你的顾虑,但这些都没关系,”白栀认真地和顾维安说,“我已经考虑了好久,做出的决定就是想留下它。”
顾维安把她按到胸前,揉了揉她绒呼呼的脑袋,轻轻叹息:“我又没说不要,瞧你吓的。”
“我没有做过父亲,”顾维安低头,看她,“或许也无法成为一个好的父亲,栀子,能给我两天时间吗?让我好好想想。”
白栀点头,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好啊。”
结婚之后,但凡有什么问题,都是两人共同商议。
在白栀成长的家庭中,向来是事事都由白锦宁决定,即使做错了,也会有林思谨默默善后。但顾维安显然并不赞同这种相处方式,基本上,所有事情,顾维安都会考虑、听取白栀的意见,以求达到令两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在一些原则性的大事上,他不会迁就白栀。在讲道理过后,再和白栀温和谈心、表明心迹。当然,倘若白栀在外和人起了争执,顾维安永远都是先站在她这边。是非对错,等回到家中后再慢慢探讨。
他没有教坏白栀,更没有林思谨所担心的过度溺爱。
白栀没有打扰他。
不清楚是怀孕的日子尚短,还是其他原因,白栀如今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也没感觉到不适。如果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说有地方不对劲的话,就是胃口反倒比以前好了很多。
顾维安顾忌她身体,晚上不会再闹她。
在得知白栀怀孕的这个晚上,顾维安明显失眠了。
白栀睡的安稳,怀孕并没有分走她的精力,反倒让她脸颊红润,气色更甚。顾维安搂着她,舍不得闭眼,安静地看她恬静睡颜。
顾维安并不期待自己的血脉,他对怀孕这两个字极其敏感。
伸手摸上白栀的小腹,很轻柔,唯恐惊醒了她,扰乱她的呼吸。
现如今什么都感受不到,孩子还只是个小小的胚胎,在母体中温柔成长。
并非每个生命都是在爱意中诞生,但如今白栀腹中这个,是他们二人的孩子。
顾维安近些年来连酒都饮的少了,甚至连咖啡类的刺激性饮品也少碰。他比白栀年长,又掠夺了她的青春,顾维安清醒地知道,白栀很喜欢他的脸和身材,而他也愿意为此保持。
根据各类统计,证实男性的寿命会比女性短暂。
人总有生老病死,而顾维安原本就比她年长,几十年后,他又如何舍得留她孤单一人在这世上?生同衾死同椁,顾维安希望自己能是能够陪她走完这一生的人。
为此,他也格外注重身体,以免会有不测。
孩子的话……
天有不测风云,倘若他真的出了意外,也会有孩子陪伴她。
顾维安一夜未能眠。
白栀没有催促他。
酒店这边,近期的人事调动比较密集,作为君白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品牌,已经渐成规模的酒店内部预备重构。而白栀,自然是主要的策划和领头人。
旁人对她的称呼,如今也从“白经理”,转变为“白总”。
而随着事业重心的转移,白栀需要学习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大学中学到的专业始终不过是纸上的经验,纵使有老师手把手教授、案例分析,拿到现实中也并不适用。人心多变,谈判桌上更是各怀鬼胎。
白栀最近和顾维安提到的话题多是关于工作时、谈判时遇到的问题,顾维安不厌其烦地为她做出解答,偶尔会为她点破,指引她下一步该如何做。
两人的理念仍旧不相同,与顾维安相比,白栀心软,更加人性化;顾维安则是理智冷静的那一方,不会看顾太多感情。饶是如此,会有小的争吵,也会很快的和好。
周末,顾维安陪同白栀去见她的父母。
白锦宁和林思谨早就知道了宝贝女儿怀孕的消息,他们上了年纪,自然格外期待这个小小家庭成员的加入。尤其是白锦宁,她喜欢孩子,欢欣雀跃,尽管孩子要等下年才会出生,现如今的她已经开始匆匆忙忙地布置好婴儿房了。
“名字取了么?”白锦宁问顾维安,“你们顾家取名是不是有规矩?”
“定了,”顾维安说,“女孩子的话,叫‘白陶陶’,如果是男孩,就是‘白崇礼’。”
白锦宁愣了下,继而露出欣悦的目光来。
“这两个名字很好,”白锦宁夸赞,“小名呢?”
“这个现在还没想好呢?”白栀坐在她身边,撒娇,“妈妈有好主意吗?”
白栀出生时不足月,身体虚弱,白锦宁找大师看过,大师建议用花草植物为名,以中和戾气。后面又建议不取小名,只取了个寄名“林青青”。
白锦宁说:“这个还得你们夫妻俩商量。”
她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手背,满是疼惜。开心是开心,在白锦宁眼中,栀子年纪还小呢,就要为人母了。
这个认知让她不免有些伤感。
林思谨则是叫顾维安:“维安,我前几天刚买了几尾鱼,品相极好,你也过来瞧瞧。”
林思谨爱钓鱼也爱养鱼,家中不仅有户外饲养锦鲤的鱼塘,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养鱼的玻璃房。顾维安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过去。
玻璃房占地约莫80平米,周围全是澄清的玻璃,中间饲养着各类鱼,每日会有专门人员来投喂鱼饵,隔三日亦会有人清理鱼缸。
周遭寂静,能清晰听闻水流声。
与白锦宁相比,林思谨显然是更加顾家、照顾起居的那一个。白锦宁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事业为先,林思谨则为之退后,甘心做她家庭上的助力。
如今居住的这栋别墅,从选址到装修,再细微到每日的餐饮菜单、花草植物,都是林思谨精心敲定。
林思谨站定脚步,问顾维安:“你似乎不想要孩子。”
波光日影落了顾维安一身,他凝视着玻璃中逡巡不停的鱼群,眼底暗色依旧:“伯父,我很担心栀子身体。”
“她嫁给我还不到两年,”顾维安说,“如今事业也刚刚步入正轨,孩子对她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林思谨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说:“锦宁刚怀上栀子的时候,也是最忙的那一阵。我没能照看好她,才叫她意外早产,生下栀子。”
大鱼带着小鱼在碧水中游弋,水草青荇,美若幻境。
顾维安看着那些如织的小巧鱼苗,眸色更深。
“我明白你的心结,”林思谨说,“我早和她说起过生育可能导致的痛苦、后果。栀子怕疼,她得多爱你,才会想和你一同孕育这个小生命。”
说到这里,林思谨转身,他已经不再年轻,眼下有细纹。相较于性格火爆的白锦宁,林思谨始终是如水温润的那个,他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顾维安,说:“六年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顾维安说:“我能理解您。”
“做父亲的都是这样,舍不得女儿吃一点儿苦,”林思谨轻叹,“维安啊,我不说什么‘以后你有了孩子就会明白’这种话,只想告诉你一点,一开始,我和你想法差不多,认为孩子会影响锦宁,会干扰她健康……但等栀子第一次开口叫我爸爸的时候,那种喜悦是什么都无法取代的。直到现在,我仍旧认为,栀子是锦宁送我最好的礼物,也是上天所赠予我第二好的幸运。”
顾维安问:“第一呢?”
林思谨笑了:“当然是你伯母。”
“当然,你还是和栀子好好商议,”林思谨说,“维安,这是你们夫妻两人的事情,好好想清楚吧,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晚上,两人没有回去,仍旧住在这边。白栀怀孕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她一开始也没瞒着,现在,好友和认识的人都纷纷发来问候和关照。
余青玫:「是要有小小栀了吗?」
余青玫:「可千万别像老顾」
余青玫:「最好像咱们小栀子,你孩子的干妈名额还有没有?给我安排个呗」
自打那晚顾维安让余青玫来替白栀解围之后,两人关系越来越好。白栀原本就很欣赏且羡慕余青玫这样又a又飒的女性,也很赞同她一些观点。
白栀:「好啊」
白栀:「就定了两个干妈,一个你,一个可可」
说曹操曹操到,另一个干妈廖一可也在结束了值班后,筋疲力尽地坐在办公室中给好友发孕期注意事项。
廖一可:「前三后二可千万别同房,风险指数太高了」
廖一可:「还有,同房过程中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白白液体会引起母体腹部疼痛、有流产的风险」
廖一可:「前三个月记得补叶酸,不过这个应该不用我提醒,你老公肯定比我还上心」
……
噼里啪啦的一长长长串消息发过来,事无巨细,廖一可一改往日里和她开车车的嘴炮习惯,严谨地传授给白栀详细的信息。
白栀郑重道谢。
真要是算起来,好友圈里,她是第一个怀孕生宝宝的。好友们纷纷关心她、贴心送来各种建议。
白栀坐在床上,回完这些消息,才抬头看顾维安。
“你想好了吗?”白栀问,“我可以留下它吗?”
“当然可以,”顾维安示意她过来,坐在他腿上,凝视着虚空某处,轻叹,“抱歉,我先前没做好心理准备。”
白栀刚刚松一口气,又听顾维安说:“不过,以后你更加要安排好工作和生活的时间分配,注意劳逸结合。”
顾维安说:“栀子,坦白来说,我并不关心孩子如何,我只担心你的身体。”
白栀立刻捂住小腹,向他保证:“我一定好好的养身体。”
“不要信什么‘为母则刚’这种话,”顾维安摸着她的脸颊,“无论如何,你要记得,先做好自己,先照顾好自己。我希望你最爱的人永远是你自己,而不是孩子,或者我。你永远是白栀,其次才是白总、父母的女儿、孩子的母亲、我的妻子。”
他把自己排在了最后面。
“只要你自己过的开心就好,”顾维安细细叮嘱,“人生短暂,你要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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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白栀所了解到的,怀孕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可不清楚是不是她比较幸运,其他孕妇遇到的诸如呕吐、难受、脚抽筋之类的事情,她完美避开,一点儿也没有遇上。
直到小腹日渐隆起,白栀仍旧吃什么什么香,甚至连之前那个不肯吃肉的毛病也直接改掉了。
这让时刻盯着白栀饮食起居的顾维安稍稍松了口气。
顾清平调侃顾维安:“你这是杞人忧天吧?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出事的概率基本上约等于零。”
顾维安骂了顾清平一顿:“少胡说。”
顾维安不信什么命,不信鬼神,家中的那尊送子观音菩萨背后,藏着的其实是当初搜检出来的证据。
被他安置在菩萨的神龛之中。
孕期,顾维安严格遵守要求,为防意外,一次也没有与白栀亲密过。白栀说的对,他每次做的时候都很难控制自己,又因先天性因素,难免会戳到宝宝的家。往日白栀她没有怀孕时,做完也会腹痛,要顾维安抱着,耐心地揉好久,更何况情况特殊。实在难忍时,便让白栀用其他方式帮他,三个月后,白栀握笔姿势越来越标准,书法也写的越来越棒。顾维安也会温柔地用其他东西来帮助白栀缓解不安和激素引起的焦灼,其实,比起来真正的亲密,白栀更喜欢他的手或者唇舌,不会疼,连带着快乐也是双倍的。
白栀虽然稍稍胖了些,但并不明显。她还记着当初林念白怀孕时候的恐怖模样——四肢干瘦,唯独肚子格外大。
起初,白栀忧心自己也是那副模样,后来才发现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宝宝很自觉地照顾母亲,不仅没有让她吃太多苦,也没有争夺母亲过多的养分。
冬天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白栀赖着不起,窝在温暖的被子中看书。
窗外落雪簌簌,窗户大开,一片灿烂的明辉光泽。自从怀孕后,房间中的香也被更换掉了,今日用的香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看书看到一半,白栀伸了个懒腰,松松散散的衣服随着她的动作上移,露出些许肌肤。
卧室门响了,白栀转身,看到顾维安从外面走来。
他脸颊有些发红,捧了个细长玻璃颈的瓶子,含笑看白栀:“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白栀扑过去,看到他手中东西后,惊讶极了:“梅花!”
那细长颈玻璃瓶中安放着一枝漂亮的梅花,花苞皆未开放,枝条瘦弱流畅,漂亮极了。
“从哪里弄来的呀?”白栀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摆在一侧干净整洁的书桌上,“好养活吗?”
“好养,”顾维安脱去外套,随手挂起来,“两天换一次水就好。”
“你从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