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初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太子奉命领兵前往西北边境久右郡驻守,国师塔少塔主以星官与军师的身份随行。
祭祀与誓师仪式之后,大军即将启程,城之时百姓相望,皇上与国师亲临,一时间人群熙攘。
宋尧旭与祁子臻都已换上一身轻甲,各自跨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回头望向城墙上的弘初帝与宁清卫,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观王宋平。
除此之外,身为祁子臻明面上的父亲,丞相祁源也来到城墙之下,身边跟着祁子臻的所谓继母。而在他们不远处,祁子善与宋季启并排站在一起,祁子善在对上祁子臻视线后趁着无人注意,偷偷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祁子臻会意,没多会儿便将视线移开,看向身侧的宋尧旭:“殿下,我们发吧。”
闻言宋尧旭也收回视线,点点头,握紧缰绳轻喝一声:“驾!”
祁子臻紧跟着他身侧,驾马与他并行。
午间的太阳高挂在蓝空之中,落下满地燥热,整个郊外只余下浩浩汤汤的马蹄行进声。
先皇历光皇帝骁勇善战,在位时曾数次亲率军队平定边境动乱,叫邻国闻风丧胆,当时的军队更是一直纪律严明作战勇猛的精良大军。而弘初帝即位后不兴战事,不重武力,京城内新组建起来的军队中的士兵大多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刀枪血雨的磨练。
此次前往久右郡的驻守,弘初帝虽然给了一万的兵力,但实际上能有多大的威力不得而知。
更何况这番征的主将宋尧旭与副将汤乐远、军师祁子臻都不过是十几二十岁初茅庐的年轻人,没有一人有过真正的作战经验。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支完全崭新的军队究竟能不能干一番丰功伟绩来,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活着回来。
他们目送着大军的渐渐离去,心中并不能升多少豪情壮志,麻木地回到自己该去的位置,继续他们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
而事实上,迷茫的人不止他们,也有驾着马跟在祁子臻与宋尧旭身后的汤乐远。
汤乐远热衷于沙场,早在听父亲说起边境战事时便想着要如何能跟着一同征,却万万没想到主将会是以温和著称的太子,而太子又选择了他成为副将。
他生长于武将世家,自然知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首先也需要有充足的经验。他父亲曾告诉过他,即便他是汤家的孩子,未来若有战事爆发他也要从一名士兵开始做起,感受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明白战争真正的残酷。
只有当他能够坦然面对鲜血、面对死亡的时候,他才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将领。
可是如今,他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却成为了副将,而主将还是一个甚至可能纸上谈兵都不会的软弱太子,他们这样一支军队真的能够不负使命吗?
汤乐远很怀疑,而且是非常怀疑。
他又向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干脆驾马赶上走在前面的祁子臻,把自己的疑惑直接问了来——包括他对宋尧旭怀疑的那部分。
祁子臻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这次征,最主要可就靠你了。”
汤乐远:“???你是不是听漏了什么?我也没上过战场啊!”
旁边的宋尧旭闻言笑了下,眸底意味不明:“没关系,马上就可以上了。”
汤乐远无言相对。
他郁闷地驾着马又落后两步,坚决不和这两人并排一起走。
祁子臻等着余光中的那抹身影逐渐消失,之后才轻呼一口气,眉眼间重新笼罩上一份阴郁。
宋尧旭也收回了嘴角浅浅的笑意,抿唇看着前方。
真的要论起来,祁子臻与宋尧旭他们两人其实心里也没多少谱。
他们虽有前世经验知晓汤乐远的天赋,但今生情况毕竟相差太大,他们不知汤乐远是不是真的应付得来,而他们也不希望看到身边的人事。
事到如今,唯有一搏。
祁子臻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看着远处朦胧间晕开一笔的青山,就如同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笼在白雾之中,看不透摸不明。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那是他们必将面对的未来。
他长长吐一口气,重新挺直身板,不断地往前前行。
*
当夜,为了让这支同样首次离开京城的军队能稍微适应一下行军生活,宋尧旭派前行探路的士兵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暂时让大军驻扎下来休整。
祁子臻与宋尧旭也趁着这段时间共同商讨起接下来的行程。
乌蒙国虽然趁着他们没有防备时连夺两座城池,但夺下城池之后他们便不再有下一步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候什么时机再来波大的。
按照他们之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倘若有动作,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是久右郡。但同样也有可能他们这只是为了麻痹他们。
乌蒙国此前与凌朝都是友好往来的邻邦关系,凌朝鲜少有过与他们之间的战争,对于他们的了解很少,实在很难妄自推测他们的意图来。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们也必须尽快赶到久右郡,距离他们更近一些,若是他们有何行动也可更快地反应过来。
这几日为了适应行程稍微缓慢些,到之后还是需要加快赶路把这段时间损耗的进度赶回来。
简单地拟定好一个行程规划,祁子臻再同宋尧旭检查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便要起身告辞回他的营帐。
不过在这时,郁闷了一整日的汤乐远又跑来了。
他也不奇怪缘何祁子臻会在宋尧旭的营帐中,进来走过场似的行个礼就忍不住再一次说:“我这次可是认真的啊,就我们这样一支军队过去,真的不是千里送人头吗?”
汤乐远平日里行事鲁莽乖张,但涉及正事时也会带上几分谨慎,接着说:“即便我是武将身,但我可不敢担保自己就一定是什么将星再世,初次上战场便连战连捷什么的。”
祁子臻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隐约间似乎有些明白前世里为什么汤乐远能取得那样的成就。
他沉吟片刻,斟酌完措辞后开口道:“可是乐远你再想想,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够参与这次的征?”
汤乐远毫不犹豫地说:“我认为我父亲就可以。”
他的父亲是凌朝的一名老将,年轻时也曾跟随历光帝征战一段时间,弘初帝年间的一些小动乱他也曾面去摆平过,乍一想似乎确实是不二人选。
“可是你觉得观王会让你父亲征吗?”祁子臻反问一句。
汤乐远父亲不仅是一名老将,更是一位难得的忠臣,倘若让他领兵征还获胜了的话,必然会威望大增,影响到观王的篡位。
观王可从来都是不吝啬将所有人都作为假想敌来对待的。
汤乐远一时也无法应答。
朝中观王势力遍布,他们最开始时都是主和一派,而其余能打主战的基本上都是历光帝时期留下的老将,肯定为观王所忌惮。
照这么看来,只有他们这群初茅庐的毛头小子能够让观王降低警惕心。
宋尧旭旁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差不多也明白了祁子臻的意图。
他看着汤乐远,面上难得没有笑意,轻声说:“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怀疑,但是也请相信我,我正在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君王。身为太子的我曾经确实错信了一些人,错信了一些事,如今这次战事是我积累威望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我也知道战场之事并非随意说说就可以的,刀剑无情,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瞬成为沙场上的枯骨。但不管前方艰难险阻如何,我都愿意去闯。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子臻,为了你们,为了凌朝。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共同为了凌朝的百姓们成长起来,你愿意吗?”
宋尧旭眸底的神情很认真,像是在立下什么诺言。
祁子臻见状,伸一只手,手背朝上,同样认真地说:“我于国师塔中学习观星数日,你与将星有没有关联我自是最清楚不过,而你也应当记得此前在集仙楼发生的那次事情。
“我相信你的天赋,你愿意相信我们吗?”
他说话的同时,宋尧旭已经将手搭在了祁子臻的手背上,抬眸直视着汤乐远。
汤乐远看着他们两人一反常态的认真,又稍稍低头看着他们搭在一起的手背。
半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也将自己的手搭上去:“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们。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他一扫来时的郁闷心情,抖擞精神,重新多几分少年人该有的风发意气。
宋尧旭也跟着莞尔一笑:“君子一言。”
祁子臻在他之后接上:“驷马难追。”
三人在营帐中相视一笑,扫去了积压在他们心底一整日的阴霾。
正事基本都结束,祁子臻与汤乐远也都不多逗留,预备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好好休息,明日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