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相在众人簇拥下缓步走进寒室,她佩剑未出,仍是那副眉眼和煦的完美笑脸。寒室外的阳光洋洋洒洒照进了阴冷的暗室,瞬间驱散了那一片淡淡的灰影,谈知臣被刺眼的阳光直射,不由得伸手挡了挡眼睛。
此刻他十分畏光,狼狈地想要避开,却被明如相按住了,她的手又白又漂亮,是一双不沾尘埃的手。
这双手死死掐着他瘦削的手臂,明如相俯身近乎温柔地低声道:“你是谁呢?”
任孤鸣十指冰凉,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冷得。他一言不发地攥着手心站在弟子群外面,孟雪致和裴衍青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个圈套,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看着明如相声势浩大来也,三两下就将谈知臣捆成一个粽子,七窍封上符篆,浩浩荡荡准备带到殿上。
任孤鸣亲自接过伤药,裴衍青自己扒着衣襟让他撒药粉,他这种时候还在呲着一颗小虎牙冲任孤鸣笑,杏仁眼亮晶晶地。
“如相,师父派你来等的,对吗?”任孤鸣没抬头,手上利落包扎伤口。
明如相微笑:“是。”
任孤鸣不再多说什么,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作为一个编剧,他当然知道每一段的大致走向——虽说支线坑没有一个是已经填了的,谁也不知道结局,但他远远要比这些人更清楚每一个曾经敲下的细节和设定构思。
灰影不是来找谈知臣的,今天应该被附身的应该是苦主裴衍青,原剧中当时寒室里空无一人,灰影别无可选只能附身于裴衍青,等他自寒室中离开,灰影便已经被解决掉了。
怎么解决掉的,不知道,反正坑满地都是,他也习惯了。
因此他毫无波澜,甚至感到一丝轻松——他知道裴衍青最后会将之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所以他完全不怕。
可到现在,故事轨道开始悄无声息地偏离了。任孤鸣“苟且偷生”,鹌鹑缩头式过了十六年,直至此时未来终于向他亮出了锋利的爪牙,在结局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这里不是一张纸,或者一块键盘,一草一木乃至一个最庸碌的弟子都是真实存在的,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引来未知的偏差,没有既定,也没有肯定。
如果死后第十年的我知道已定的结局呢?我知道这个世界所有未来的事情,我也知道每个人的命运,如果我能努力做出改变。
至少如相,他茫然地想,如相会不会不用死在那个脏水潭里?
这个念头很快压过了方才的绝望,似乎改变和未知带来的阴影下又透露出一点微薄的希望,这点看似天方夜谭的希望恰如满目长夜里摇摇欲坠的天台星,使他迅速地镇定了下来。
但他不确定,因为如此来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他的哲学学的不太好,此刻一想顿时落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致命胡同里。
要命。任孤鸣面无表情地把裴衍青的伤处裹得严严实实的,明如相还在等他,他便请另一位弟子扶着裴衍青去歇息,声音淡淡道:“走吧。”
平云君一个字解释都没有。大殿里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前辈师叔,手上持着剑与宗门司刑掌罚的截棍,将谈知臣围在了中间。
为什么出了偏差?任孤鸣的目光隔着几位前辈落在困兽一般的谈知臣身上,穹顶上的天井已经被人挪开,阳光拢成一块光斑压在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殷红的血打透了七窍所贴的符篆。
任孤鸣恍然大悟,肯定是因为“反派光环”!
都听说过“主角光环”,那反派光环的意思也就不难理解——主角的气运有多么逆天,反派的运气就有多么差,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主角噩运他来扛、他的机缘主角捡。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谈知臣之所以被打成了反派,主要还是因为设定时他的离奇体质。时人崇尚仙道,自然而然就相对排斥不是正道的妖魔鬼怪和妖修魔修鬼修们。但是有的人天生体质奇怪,命格阴煞,所以他们走正道就比普通人还要难上加难,因此当世也有些借非正之道修行的人,在夹缝里勉强修习,过着被正道唾弃、人人喊打的日子。
不巧,谈知臣就是这样的体质,而且是邪魔外道中的天生翘楚。可想而知在裴衍青与谈知臣共处一室时,他就像块甜蜜蜜的大饼,吸引着各路妖魔鬼怪作祟。
《揽尸子》究竟是谁动的还有待考证,但谈知臣很大概率上是背了个惊天大锅的。
任孤鸣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多管闲事”,让一个小孩子当着他的面被人零碾,他做不到。
即使他是个天生命定的“反派邪魔”,也做不到,无论是谈知臣还是公珩,都不是一个丧心病狂滥杀无辜的人。
至少他认识的那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