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有孕,朝野震动,毕竟这对许多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谢皇后和吴王萧程峰。原先武德帝虽有七个皇子,其中出身、盛宠和品性能力够得上储君资格的就三位。在谢皇后看来,除了老三萧程颐稍稍有点威慑力以外,其余人都不值一提。但李贵妃的孩子就不同了,凭武德帝对这个女人十年如一日离谱的偏爱。若她当真生个男嗣出来,难保不会被哄着立了储。
事实上,谢皇后担忧的并非全无道理。自从确认了怀孕,武德帝几乎就住进了钟粹宫。
谢皇后为此惊怒交加,短短几日,坤宁宫里的玉器瓷器便换了好几批。然而她就是有再大的怒火也拿李玉婉没辙儿。李玉婉这个女人谨慎小心得仿佛浑身都是心眼儿。两人打擂台斗了十多年,谢荷花就从未在这个女人手里讨到好处。
且不管她暗中如何明示暗示地指使人打李玉婉肚子的主意,就说李玉婉在确定自己怀孕的当日,便做出了取舍。为防范明枪暗箭,未雨绸缪,她亲自下令命人约束李家人的行径。
首当其冲的,就是金在眼皮子底下的李玉梨母女和王家一家子。
决而不行不是李玉婉的风格,她素来果决,既然做心有筹算,必然会严苛不怠地去实施。李玉梨和王家人等仍旧借贵妃的声势在京中张扬的,很快就感觉到了李贵妃的决心,渐渐捉襟见肘起来。
原本颇受萧程峰疼爱的林瑟瑟也感受到了来自谢皇后的怒火。原本萧程峰后院就她一个有名分的侍妾,谢皇后从李玉婉处受得气,全迁怒到林瑟瑟头上。选秀还在进行中,她不仅当众指了吴王妃,定了侧妃的人选,还一口气往吴王府送了六名姿容出众各有所长的秀女。
选秀出身的姑娘自然都是出身官宦之家,这六名侍妾中就有两名是京中三品大臣的庶女。虽是庶女,却在身份上比林瑟瑟一个乡野村姑出身李玉梨义女要光彩高贵的多。林瑟瑟占了先机,先得了萧程峰的宠爱,但在吴王府的处境依然尴尬起来。
这种尴尬处境并非一时,随着日子渐渐长了。花容月貌的侍妾们与萧程峰渐渐熟识,林瑟瑟从吴王府第一人的地位急转直下,渐渐沦为布景板。
她虽有美貌,腹中学识比不得那些打小培养的世家女。性子别扭,能折腾,初初还能得萧程峰小意温柔的哄,日子长了,在温柔体贴的世家女衬托下,也渐渐失了趣味儿。林瑟瑟孤立无援,对此十分惶恐。她不懂规矩,无人替她分析,她隐约觉得能打破困境又苦于手段粗劣。某些手段根本不适应王孙贵族的深宅阴司,一使出来便总能被人揪出来,显得粗劣。
林瑟瑟焦躁得寝食难安,白净的皮肤熬得通黄,人也越发憔悴。她唯一能想到可以帮她的人就只有丸子。可丸子作为准秦王妃,她根本想见一面都难。
她开始后悔,一开始得知丸子失势时不该表现得那般势利忘恩。琳琅姐姐最是聪慧之人,许是早觉察出她的转变才对她寒了心。
林瑟瑟不蠢的,就算是秦王殿下不准外人扰准王妃修养,不意味着她这个曾经跟在丸子身边同样住在锦绣园的妹妹也不能。之所以不能进,秦王殿下不喜她只是其一的借口,最重要的是丸子本人不愿意见她。林瑟瑟想为自己的错误道歉,想毁掉玉牌以玉牌的现实诚心跟丸子认错,结果玉牌早已不知所踪。她后知后觉的诚心,也失了重来的机会。
但这不意味着她就此认输,她寄希望于丸子心软。三天两头的回李家,在锦绣园院门外向丸子承认错误。哪怕冷脸也不在乎,持之以恒地认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丸子出嫁的日子。
丸子的身子衰弱得已经不能站立,体内脏器衰弱得药石无灵。她如今坐起身都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久了便会受不住。锦绣园里愁云惨淡,丸子自己倒是心态平和。不知为何,她一点不畏惧死亡,甚至十分期待。只是萧程颐这个疯子,娶她回去何必?
当日天麻麻黑,丸子昏沉地被人从床榻之上扶起来上妆梳洗。
为了她能不落于任何人,萧程颐特地请来京城上妆手艺最好的人来替丸子上妆。凤冠霞帔以及一应出嫁事宜,都是萧程颐亲自安排。宫里贵妃娘娘知晓李玉梨不靠谱,亲自替丸子置办了嫁妆。
李玉婉和王家人如今知晓靠不住贵妃娘娘,这时候倒是想起来巴结丸子。只是这些人到底是抠搜惯了,巴结也做不出周全的样子。扣扣搜搜从手指头缝里漏出点东西,本以为能得丸子另眼看待,谁知在贵妃娘娘替丸子准备的十里红妆的衬托下寒碜得没眼看。
李玉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十分不好看。比起小家子气的王家人,她自然清楚这些东西给了反而更难看。只是她自从被李玉婉逐出李家就失了主人的底气,如今有些话说出来也没人听。倒是王家人自己不觉得尴尬,反而沾沾自喜,一幅对丸子有恩的姿态。
绿鄂冷笑不止:“乞丐果真是乞丐,披上了贵人的皮子,芯子还是改不了低贱。”
紫苏压了压她嘴唇,虚了一声:“大喜的日子,别给主子招惹麻烦。”
绿鄂瞥了一眼眼巴巴在新房不愿走的王家三姑娘,暗骂了一句不要脸才堆着笑挤到丸子身边。吉时到,王府的花轿也准时到。李家没有兄弟,萧程颐不乐意王家的孩子替丸子兄长背她出门,亲自到锦绣园,将盛装打扮的丸子大横抱起,自己抱上了花轿。
丸子从被摇醒到上花轿这段时辰,已经是丸子能坚持的极限。
几乎一上花轿,她的意识便陷入了昏沉。
萧程颐抱着她时就觉察出她的虚弱,任性妄为地取消绕城一周的行程,直接吹吹打打回秦王府。下花轿时丸子早已昏厥。喜婆在花轿外唱了三遍礼,不见花轿中新娘的应答,终于觉察出不对。面面相觑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萧程颐的心一瞬间咚地一声沉下去,眼圈儿渐渐红了。
他一把推开喜婆,也不顾什么踢轿门的问答,打开角门便弯腰进去将人抱出。
明明应当十分繁琐的皇家成婚礼,被萧程颐一在的精简,丸子还是没能撑到拜堂。萧程颐抱着她跨过火盆,走进秦王府,路过一众宾客之时眼睁睁看着她搭在腹部的手垂下去,脸色惨白。
盖头盖在脸上安静无声,纤细的人儿胸前没有一丝起伏。
萧程颐抱着人双目赤红地站在礼堂中央,许久没有说话。身边是一众前来贺喜的宾客,众人似乎觉察出什么,渐渐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萧程颐漂亮的眼睛血红地瞪着一旁唱礼的宫人,嗓音哑得仿佛一只破损的埙:“唱礼,继续。”
唱礼官哆嗦着一下,张了张嘴,被萧程颐的气势所摄。许久之后,他才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萧程颐就这么抱着人转过身,面朝门庭跪了下去。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丸子垂落的手,面色大变。但这是在秦王的成亲礼上,无一人敢站出来置喙他离谱的言行。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程颐执拗的成婚,惊骇之余,竟然有几分鼻酸。
“二拜高堂。”
按理说,皇子十五便该成婚。婚礼当天,皇子必然先去皇太后、皇帝、皇后、生母处依次行礼,内务府大臣率属官20员、护军40名至皇妃家奉迎。皇妃迎入宫后先与皇子行礼成婚。但萧程颐十五岁时拒不成婚,硬生生拖到分府出宫的四年后才相中一个姑娘。
为了这个病弱的姑娘,他极尽精简流程,成婚到是有几分相守之人许百年之约的架势。
武德帝虽心疼他也允了他的亲事,到底对丸子心存芥蒂。高堂之上无人。萧程颐抱着丸子自顾自地对着门庭的方向又行一拜礼。
“……夫妻对拜。”
最终,萧程颐也只是抱着丸子朝门庭的方向拜了三拜。
人群中,已经有妇人压着眼睛哭了出来。这段时日,不近女色的秦王殿下为了李家那个快活不成的姑娘跪在御书房外三天三夜的消息传遍京城,所有人都以为萧程颐疯魔了。此时看着他抱着心爱的姑娘成婚的模样,亲眼看到了现实,才惊觉有人当真可以深情不悔。
丸子的灵魂脱离肉.体悬浮在上空看着萧程颐,记忆一点一点回笼。
那双含着淡淡忧愁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潋滟冷漠起来,丸子的封印的记忆终于回来。她挑着眉头看着黑着脸站在自己面前的阎王爷,意识很明确——你来这里作甚?
“下个世界我要跟你一起去,”月澜挡住丸子打量萧程颐的目光,“我要看着你。”
“你跟着,再一手拧断女主的脖子?”
“……我再下手没轻没重,至少还能绊住你,叫你老实点别再沾染男主。你的丰功伟绩,真的非常棒。且看看这个世界,男女主都已然崩成了什么鬼样子?”
这个世界显然丸子做得非常棒,成功让男女主一点交集都没有,前所未有的棒。前几个世界,就算男女主情感之路多灾多难,甚至你死我活,但好歹还是有感情纠葛。这个世界就非常的有意思了。男主从头至尾当女主是个贱民,女主另攀高枝。且这攀高枝的梯子被她一手斩断。
丸子:“……”事与愿违到这个地步,丸子对月澜提出的请求竟然无力反驳。
喧闹声渐渐远去,丸子眼睁睁看着萧程颐抱着她的‘尸体’一步一步进入洞房,那背影凄凉又无助,仿佛全世界的光这一刻熄灭了。有那么一瞬,丸子竟然有些鼻酸。虽说她这人素来没什么情思爱意,但某些真挚的东西,越是真切越容易触及灵魂。
“别看了,回吧。”月澜酸酸的,没什么良心的家伙居然会怜惜别人了,切!
丸子想跟过去瞧瞧,被月澜一把扣住手腕。
她叹了口气,“行吧,这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