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钰脑海中一时闪过这许多念头,实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其余四人都定定地看着他,饶是小谢相公久经风浪,也忍不住冒出了一点点冷汗。
不然……就选个折中的说法?反正叶老也对他的实际鉴赏能力并不了解,他这画里的意思藏得深的很,谢良钰倒是有把握,便算是叶审言,如果不了解前因后果,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自己干嘛非得样样表现得出挑呢?一个偏远山村里的小小书生,这种能力上有所短缺不才是最正常的吗?
可是……
实在也不甘心啊,他谢良钰不是无法忍受藏拙,可这做法是下策,着实不聪明,事后也不好补救——他着意表现,步步为营地走到现在,塑造的形象早就超出了自己的身份应该有的能力,就是为了加强这种反差感,引起这些上位者的兴趣,就为了这点小事让自己的完美形象出现缺憾吗?
似乎有些不值当呢。
……怎么才能兼顾到所有方面呢?
叶老似乎是微微地笑了一下,又问他:“山堂?”
谢良钰没猜对,叶老这把年纪,不会那点人情世故都想不到——毕竟他愿不愿做是一回事,懂不懂又是另一回事。这老狐狸如此为难他,还真是故意的。
他并不避讳自己的目的,只是想看看谢良钰如何应对。
——年后便要县试了,从此开始这块他发现的“璞玉”就将正式踏上大齐王朝的科场之路,他并不怀疑谢良钰的读书能力,甚至在相处之中,对他处理事务的能力也青眼有加,唯一有所不满的,便是他的心性。
官场上那些弯弯绕,叶老是懂的,可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当年放弃官途,选择云游天下,闲寄此生。他年轻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现在老了虽然有所妥协,但也决不能忍受自己的弟子,也变成那种蝇营狗苟、尸位素餐之辈。
他对这个徒弟的认知比对方想象得深刻,知道他在艺术品鉴方面的造诣,若谢良钰目光短浅,为了谄媚上官,在他面前都敢胡说八道,或者故意藏拙,那即使这小子多聪明多能干,可这师徒名分,不要也罢。
能力越强的人,若是心性不好,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他可不愿意将来若被记载在史册上,会作为哪位为祸朝纲的大奸臣的老师。
……谢良钰若是知道叶老如今心里的想法,定然会忍不住为自己叫屈的。
这些死脑子的读书人,读圣人之言都要把自己读傻了,不说如此一个小小的考验,怎么就能断定一个人的心性?他们怎么就能确定,为人处世圆融如意的人,就不能秉持他们救国济世的理想了呢?
咳,虽然他也确实没有这种理想吧,但至少也是有底线的嘛!
不行,说不通,三观不同果然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谢良钰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前日琢磨出的那阙词,估计这能是个他又臭又硬的老师能够接受的,还算折中的法子。
他面色从容地微微一笑,施礼道:“若您不嫌弃,可否容学生献丑,提上几个字?”
叶老眉毛一动,瞬间感觉到这小子又要出什么歪着,不过……
他的字确实有大家之风,从这方面下手……倒是可以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老先生点点头,示意孙子把笔墨送过去。
“游戏之作而已,随意。”
谢良钰面上不动,心里不由一哂,他已经在心里飞快地大致草拟出合适意境的句子,拿笔蘸了墨,信手在纸上挥毫起来。
他仍是用了瘦金体,这种字体他最喜欢,写出来也最好看,给老师的画题词,自然要用最拿手的才好。
“谁向江头遗恨浓,碧波流不断,楚山重。柳烟和雨隔疏钟。黄昏后,罗幕更朦胧*。”
随着谢良钰落笔,叶审言不由自主地把他写下的字念了出来,清隽的词风徐徐而来,叶老原本存着看好戏的心思,可也不由自主地集中了精神。
明寅铖很给面子,还是第一个鼓掌叫好的:“这意境甚美,与画面很是相配啊……世伯果然厉害,这才几日不见,小谢这文采,便被您调|教得又上一层啊。”
黄县丞也捋着胡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虽然意味悲了些,却不颓丧,反而显得清丽婉约,读之便如清风拂面,不错,不错。”
明寅铖哈哈一笑,拍拍谢良钰的肩膀:“年轻人,难免耽于春色惆怅,多愁善感了一些,倒也可以理解。”
谢良钰笑着回了几句,有些紧张地去看老师,却见叶老面上神色有些许意味不明,竟是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他心下忐忑:他不过是婉转了些,利用一首词上下阙的层次耍了个花枪,这老头儿,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