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了早上的第一堂课,谢方思便有两堂课的空隙,可以在办公室里备课或休息。
她从座位的抽屉里拿出那封信撕开,取出厚厚的几页信纸,看起来。只见上头写着——
“方思芳鉴:
你我前次一别,不觉已过去四年之久,料想你收到此信之时,已从国立首都大学毕业。恭贺你毕业之喜。”
谢方思看到这里,不觉小声笑起来。白海棠从前,是很直白嫌麻烦的,起初写信时连抬头都不加便直言其事,那也是常有的事。想不到在沪上呆了几年,愈发文雅,这样文绉绉的客套话,也写得很好了。她抿着那一抹微笑,继续看下去。
“上月回去南川时,你还身在首都,无缘见面实在可惜,不然,我真愿与你彻夜地谈话。只是现在却也不晚。
沪上的电影公司正筹备一部新电影,我很有意加入,然出资方系英国人士,选角面试时恐有言语交流之不便。想到你业已从首都大学外语系毕业,很愿请你暂任翻译职务,也能教我一两句洋文。
再者,听闻你已推辞首都学校留任之邀请,我很感到可惜。你是有才学之女性,留在南川难免屈才。沪上文化教育行业之发展,机遇之繁多,比之南川,实在有云泥之别。此次请你来沪,很可以在沪上谋一份好职业,于未来的生计前程,都没有坏处。
说这样多,我还是存有私心,希望你能来沪上与我相会。我们姐妹多年不曾见面,我实在想念你。
我诚意请你前来,不能叫你破费,随信附上来沪的车票与途中开销,万勿与我客气。另附上零钱些许,若你做下决定,可到邮局往沪上丁香街五十六号发电报一封,我好早做准备。热切盼望你来!
海棠搁笔”
她一口气将信读完,再去倒那信封,果然一阵叮当之声,滚出两三枚洋钱,又倒出两张十元面额的钞票并一张中等包厢的火车票。谢方思看着铺满了满满一个桌面的物件,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那种想要相见的心情,从未有过如此热烈。
这一趟沪上之行,她是必然会去的,只是要不要留在那里谋一份职业,她却有一些迟疑。
上完了一日的课程,下午四点多钟回到家,便将这一件事告诉了祖母。谢老太太倒很乐意,道:“人家这样言辞恳切地邀请你,车票电报钱,都预备妥当。又是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呢?”当初谢方思执意回到南川的时候,她就念叨可惜,对于孙女能留在大城市里工作,她是很赞成的。
谢方思在边上帮忙择菜,笑着道:“我真的留在沪上,奶奶怎么办呢?我当初在首都读书的时候,您也叫我不必总是回来,可我看,还是我回来的时候,您最高兴了。”
谢老太太摇着头,也笑:“你回来,我当然高兴,可我晓得你生活很好工作又顺利,那我才最高兴呢。”
谢方思抬头看了她一眼,试探似的问道:“那么,我要是留在沪上,把奶奶接来一起住,好么?您以前老说在南川住惯了,不愿意离开,那我也......”
谢老太太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好了好了,你要是真在沪上安家了,我还有不跟去的道理吗?何况现在的交通,也不像过去那样不便了,就是多跑几趟也不难啊。”
这话说得留有余地,谢方思也看得出来,她还是很舍不得,不能够下定决心。她便也很轻松地一耸肩,笑道:“我们何必说得这样远?要在那么繁华的所在找一份好工作,谈何容易?我这一次去,不过想见一见海棠,替她办一回工作上的交涉罢了,用不了几个月,我就回来了。”
谢老太太叹气道:“你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于恋家。你们年轻人,不该像我们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总是呆在一个地方,很应该到外头去闯一闯。这一点,我看海棠就比你好许多。”
谢方思在她跟前蹲下来,摇晃着老太太的腿卖乖道:“好好好,我去了沪上,也一定留意好的工作,这样行不行呢?只是年前,我是一定要回来的,我得陪您一起过年哩!”
谢老太太被她晃得笑起来,连说了几声“好”。忽然抬起手摸着谢方思的脸颊,感慨道:“看看,一眨眼的工夫,我们方思就这样大了。有时候,我恍惚觉得你还很小呢,还在院子里踢毽子。”